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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打算回房歇息, 門子來報, 道安德侯府已將一壇「春晝」送過來了。除了酒,還有一張長長的禮單, 都是些布匹首飾,香粉妙玩。送禮的人口甜如蜜,說是安德侯府的一份小小心意, 早知春花老闆喜歡, 莫說「春晝」,便是瓊漿玉液也該早早送來。

  李俏兒將禮單送進來,不解地問:

  「東家, 他們堂堂侯府,怎麼對咱們這麼客氣?」

  春花瞅著那禮單, 半晌, 笑了一聲:

  「俏兒, 我記得阿葛說過, 一壇『春晝』在京中的市價大約是一千兩。」

  「嗯,不過去年的『春晝』都已開了,今年的還未出,有錢也買不到呀。」

  「你去封兩千兩銀子,跟那送禮的人回去,親自送還,就說是『春晝』的價錢。還有其他的禮物, 一樣不落, 都退回去, 就說長孫家感激侯府抬愛,但向來是本分經營,不敢擅領貴恩。」

  李俏兒一愣:「人家甘心情願地送,為什麼不收?」

  「送得雖甘心情願,卻不是沖咱們。」春花有條不紊地將禮單折起,「談大人是守正修德的君子,不能壞了他清譽。」

  李俏兒接過禮單,轉身要走,又倒回來:

  「東家,我也覺得,談大人今日真是器宇不凡。」

  春花唇角一彎,「嗯」了一聲,才醒悟過來,面上頓時一熱:

  「我何時說過他器宇不凡了?」

  「您是沒說,可是都寫在臉上了哪!」她笑嘻嘻躲開春花撓過來的爪子,一溜煙兒地跑了。

  春花:「……」

  這丫頭大約是跟著她久了,越發刁鑽了。

  心情由是大好,於是拍著桌子道:「來人啊,快給我熱一壺『春晝』!」

  婢女熱了酒,倒在白瓷小杯中,酒液甘紅,奇香撲鼻,捧在手中,果然像捧著一個春日的早晨。那正是:春酒盛來琥珀光,暗聞蘭麝幾般香。

  仰脖傾杯而下,酒液如湍急清冽的小溪,沖遍四肢百骸,徹底溫暖了肺腑。腦中登時一熱,便似有千萬隻欣喜的雀兒繞著眉梢鬧將起來,平生所遇的歡樂事一件一件盡數浮現在心頭,譬如她七歲時第一次打算盤便贏了石渠,被爺爺大力稱讚,又譬如十九歲那年終於當上了汴陵商會的會長,商會那群老頭兒們看不慣她又拿她沒有辦法。

  還有那日,那人說:三年前的事,是發生在他身上,最好的事。

  嘻嘻。

  真暢快啊!「春晝」果然名不虛傳!

  難怪陳葛追著她求了半年,要把侯娘子的碧桃壚買下來。若是能想到量產的法子,讓尋常百姓都喝得起,錢途定是不可限量。

  春花心頭一熱,頓時覺得室內悶得難耐,不禁一躍而起,推門而出。

  來到檐下,但見滿天星在,流月如靄,兩盞風燈如夢般搖搖擺擺。

  她驀地恍惚了。

  賺錢可以先放一放,眼下,有個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春花抬起左腕,將「桃僵」攏在指尖,輕輕地喚起那人的名姓。三個字,每個字都如蜜糖流淌過舌尖。

  「……談大人,你在麼?」

  只一瞬,那邊便有了回音,聲音透著些錯愕。

  「你遇上危險了?」

  「……」

  這話說的,沒遇上危險,就不能叫他麼?

  春花哼了一聲,目光在周遭逡巡了一圈兒:「是有些危險……」

  視線落在檐角上,一隻大肚蜘蛛正在瑟瑟結網。

  「有蜘蛛精呢。」

  鐲子對面立刻焦急起來:「你在何處?」

  「我就在家中,書房門口啊。」

  她頓了頓,湊近去看那蜘蛛:「好大的蜘蛛,肚子有簸箕那麼大,腿有高蹺那麼長……嗚嗚,談大人,救命啊……」

  她演繹得聲情並茂,酒意上涌,腳下便有些不穩,忽然腳腕一軟,跌坐下去。

  「誒?」

  跌到半路,屁股的撞痛沒有如期而來,反而落入了一個溫暖寬廣的懷抱。

  「……談大人?」

  指甲蓋兒大的小蜘蛛在檐角下奮力地織著網,渾然不知自己遭遇了一場不白之冤。

  談東樵托著她的腰肢,看了眼那可憐的蜘蛛,又低頭看向這說瞎話從不打草稿的女人。

  「這就是你說的,蜘蛛精?」

  「……」

  「腿有高蹺那麼長,嗯?」

  春花垂眸,毫不羞愧地乾笑了聲。

  「你來得……好像有點快啊。」

  真是的,她的好演技,都沒有了用武之地。她抓住他的手臂,勉強將自己撐起來,掀開還留著一絲清明的眼皮:

  「談大人,方才我叫你的時候,你在哪兒?」

  談東樵神色一僵,淡淡地撇開眼。

  「恰好在附近,聽見你喚我,便立刻趕來了。……你喝醉了?」她從霖國公府離開的時候好像沒這麼離譜。

  「喝了點兒,但沒醉。」春花笑嘻嘻地睨著他,一把抓住他衣領:「談大人,你不要顧左右而言他,說實話,剛才你在哪兒?」

  撒謊成精的人,還好意思讓別人說實話。談東樵深深地嘆了口氣,但骨子裡刻著的板正讓他還是如實回答:

  「在你家門口。」

  他從霖國公府出來,片刻也沒耽擱,立刻趕到長孫府。到了門前,才察覺人家戶牗緊閉,原來已過了子時了。心中反覆演練了多次的說辭堵在了喉嚨口,他只覺進也不是,退也不是,便這麼在長孫府門前愣愣地站了許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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