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鍾應也不想勸說他什麼。
對於遠山這樣自小拜入載寧學派,以「遠」字輩為榮的內門弟子,恐怕很難理解他對寧明志的仇恨。
因為,載寧大師是享譽全球的大師。
在鍾應不知道他就是寧明志的時候,時不時也會在日本文化交流傳播的新聞消息里,感慨日本的幸運。
他們擁有穩定的社會,擁有鞏固的階層,也就能誕生無數生活安穩的研究者,去研究中國並不安穩的歷史。
無論是古建築、古音樂、古詩詞,都透著日本人尋根溯源的執著。
他們研究中國,研究出了體系,以至於他們留下來的文獻,成為了中國回過頭研究自己的寶貴資料。
可悲可嘆可歌可泣。
鍾應對寧明志的仇恨,不妨礙他對日本完善研究模式的羨慕。
他只期望,國內能夠堅守這份安穩,不再重走錯路,漸漸迎頭趕上或是超越日本,對那些傲慢的軟骨頭說:「他們不過如此。」
鍾應常懷幽思,怡然自得。
再與小川老師見面,同樣的開心暢快。
不過,今天的小川老師顯得有些神秘。
他問:「鍾先生應該都學會了我教的功法了吧?」
鍾應笑著點頭,如他所願的展示著小川流的「功法」。
即使是自由自在的煎茶道,仍舊會有日本茶道的奇怪說辭。
比如,燒水取茶都有不同的呼吸頻率和方式。
比如,使用的器具繁瑣周全,仿佛將抹茶道的四規七則轉移到了茶器之上。
飲茶客人輕鬆自在,泡飲的茶師謹慎小心。
鍾應不喜歡規矩,卻喜歡小川流教導的與功夫茶相近的頭茶洗茶、首道聞香。
竹製茶棚、京燒水注、茶盒茶則,賞心悅目。
他一一取器燒茶,眼前端坐的小川老師忽然往旁邊挪了挪,恭敬的請了一位新客人入座。
鍾應專注於傾倒紫砂壺裡的茶水,無法走神去看來者是誰。
幸好,那人雙腿健全,安靜過來盤膝而坐,至少不會是寧明志。
對方安靜等待鍾應泡出的第一杯茶,氣氛鄭重沉靜。
鍾應垂眸盛出茶色清幽的綠茶,才抬眸看向正對面新來的賓客。
那人板著一張俊朗冷厲的臉,仿佛真是嚴肅正經的茶客。
卻又勾起嘴角,忍不住沖鍾應笑。
「秋哥?」鍾應愣在那兒,看著身穿襯衫長褲,風塵僕僕而來的厲勁秋。
沒等他問出前因後果,小川老師就擺出了嚴師模樣,故意說道:「還不快請客人品茶?」
遠山立刻翻譯,鍾應仍是盯著厲勁秋。
這位該在中國的作曲家,怎麼也跑來了載寧宅。
他不僅皺起了眉,心思繁重的將茶碗遞給厲勁秋,說道:「請您用茶。」
厲勁秋接過茶碗,忍不住笑出聲。
然而,他什麼都沒說,像是在玩一個好玩的遊戲一般,一飲而盡。
小川老師和遠山見他如此爽快,都愣了愣,放棄去提醒什麼慢喝細品的規矩。
可厲勁秋的戲還沒演完。
他放下了茶碗,遞給鍾應,說了一句現學現賣的日語——
「多謝款待,再來一碗。」
鍾應眉目舒展,顯然根本不需要遠山的翻譯,就能懂得他話的意思。
「好的。」鍾應也回他一句日語,「既然您如此喜歡,那我就勉為其難的再為您斟茶吧。」
厲勁秋還沒等到鍾應可愛茫然呢,自己先茫然起來。
他直白詢問:「我就會剛才那一句,你說的什麼啊?不翻譯一下?」
鍾應不理他,像一位專注的茶師,謝絕陪聊。
只有遠山乖乖的替他翻譯。
厲勁秋聽完,笑著伸直盤累了的腿,沒有一點兒嚴肅正經的模樣。
「原來是這個意思。」
他欣然看鐘應一身白色運動服,乾淨素雅,燒水斟茶,雖然不是配套的和服,但是鍾應動作優雅飄逸,足夠賞心悅目。
厲勁秋一無所知,仰頭打量這間優雅清靜的茶室。
他說:「我這一路都聽說載寧大師德高望重,弟子眾多,現在到了他家,才發現他還真是個大門派的宗主,這派頭著實不小。」
「你一聲不響的跑來日本,消息也不回,我還以為你閉關了。」
厲勁秋笑著打聽,「對了,你的音樂會準備得怎麼樣了?有什麼困難可以和我說,我幫你啊!」
樂於助人的厲勁秋,絲毫沒有察覺這是一座牢籠。
「音樂會?」鍾應有條不紊的倒水,饒有興致的反問,「誰告訴你有音樂會,他們怎麼說的?」
頓時,厲勁秋也察覺到不對了。
他眉峰微微皺起,困惑說道:「不是說你要在日本舉辦紀念大屠殺死難者的音樂會嗎?載寧靜子這麼多年,確實做了許多好事,她總不會騙我吧?」
鍾應輕笑一聲,想來這幾天載寧宅邸風平浪靜,應當是靜子女士從中斡旋,千方百計的尋了個好辦法。
他根本不急。
無論是音樂會,還是紀念死難者,他不彈琴不上台,總不會有人能逼著他去。
情緒一片安寧的鐘應,耐心細緻的為厲勁秋泡好了新茶。
「請用。」他客客氣氣的遞出去。
厲勁秋認認真真的接過來,還沒喝,就聽鍾應補充道:「喝完了就上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