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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靜子在樊成雲和身邊人的攙扶下,終於重新站穩。

  她眼睛一眨不眨, 仔細端詳著鍾應。

  年輕、內斂,一雙漆黑的眼睛澄澈透光,眉峰微微皺著,渾身充滿了抗拒,氣質仍是隱忍溫柔。

  「好。」不知怎麼的,靜子竟露出淺淺的笑,「他像你年輕的時候, 必然也像沈先生。」

  「築琴會回來的。」她胡亂的擦著眼淚, 「我答應過學文,我也向你保證。」

  一群陌生人黑壓壓的來,浩浩蕩蕩的去。

  等到琴行安靜冷清, 寧雪絮趕緊過去關起了大門, 唯恐他們再度回來。

  「師父。」鍾應急切出聲, 說出自己的猜測,「為什麼日本會有爺爺的影像?載寧大師是誰,為什麼築琴在他手上?載寧靜子又是誰?你說過幾年築琴就能回來,就是想等那個叫載寧的人死後,再拿琴嗎?」

  問題繁多,樊成雲往琴館去的腳步不由得頓住。

  他視線隔著重重樹影,遠眺樊林不遠處的琴館,嘆息道:「因為那個叫載寧的人,你也很熟悉——」

  樊成雲看向自己年輕的徒弟,心中壓抑著怒火與悲痛。

  「他就是1945年跟著日軍一起撤出中國的漢奸,寧明志。」

  鍾應震驚詫異。

  他日日翻看沈聆的日記,對寧明志深惡痛絕。

  可師父從未提及這個人,他就當寧明志早就死了,去陰曹地府清算自己的罪孽,由遺音雅社的先輩們痛斥他的罪行。

  可是——

  「他居然還活著!」鍾應怒氣上涌。

  樊成雲冷笑一聲,紅著眼眶凝視琴館,「不僅活著,還活得很好。他去了日本,改名叫載寧聞志。早些年,他借著遺音雅社對唐代樂器、漢樂府的研究,去做了什麼日本傳統音樂的保護者!他在日本久負盛名,四五十年前就被稱為『載寧大師』,享盡榮華富貴,名利雙收!」

  提及這些,樊成雲只剩仇恨。

  一個中國人,做了日本侵略者的狗,還帶著築琴、帶著遺音雅社的研究成果,去保護日本承襲自中國的傳統音樂,還成了日本大師……

  何其諷刺,何其無恥!

  他輕哼一聲,又緩緩前行。

  「寧家今天的聲勢,少不了他在日本給予的支持。否則,我怎麼會恨了這群忘恩負義的傢伙多年,又怎麼會不待見寧家到今天。」

  鍾應沉默的走在師父的身邊,只需要師父說出這些,他就能知道背後的關聯。

  載寧靜子必然是寧明志的親屬,那些口口聲聲呼喚著「載寧大師」的人,必然也受過寧明志的照拂。

  師父向來恩怨分明,他對寧明志再恨再怨,對待奔走於正視歷史道路上的靜子,仍是保持著禮貌客氣。

  鍾應猶豫許久,依然存在無法想透的問題。

  他遲疑出聲,「那……爺爺呢?」

  琴館近在咫尺,尚未關好的大門,遙遙就能見到林望歸的溫柔眉眼。

  樊成雲的憤怒變成了悲痛,他靜靜矗立在那兒,悄無聲息,又像始終嘆息。

  「小應。」終於,他重新出聲,「給你爺爺上柱香。」

  鍾應一腔困惑沒能得到解答,但他乖巧的走進琴館,重新點燃了一炷清香。

  煙氣裊裊,香火淡雅。

  林望歸笑著看他,也笑著看樊成雲。

  雅致清幽的香火味,縈繞琴館。

  鍾應隱隱約約知道許多事,可他並不能完全清楚。

  但是師父討厭寧家人,他從小就知道。

  那種討厭,似乎師父只要聽到一個「寧」姓,就會皺起眉頭。

  連寧雪絮都逃脫不了這樣的排斥,即使絮姐是爺爺唯一的徒弟,可師父從來不要她幫忙保養長清、短清、長側、短側。

  都叫鍾應動手,根本不怕他小小年紀技術不精,傷害爺爺親自斫制的珍貴古琴。

  鍾應的耳邊,忽然響起了師父的嘆息。

  他說:「以前你總是問我,寧明志到底是一個什麼樣的人。」

  樊成雲記憶猶新,緩緩說道:「我也一直告訴你,沈先生被抓走後,他確實是想救出沈先生,才向日軍偽軍示好。然而,沈先生真的平安無事的回家了,寧明志卻變成了日本人的說客。」

  他勸說沈聆去日本發展。

  他告訴沈聆中國已經沒有希望。

  他登上報紙雜誌讚美日本人對中國的友好政策。

  他遊走在商賈名家之間企圖為日軍正名讓日軍的侵略得到名人富人的支持。

  「寧明志做的一切,超過了他想救助沈先生的初心。他見到了國家的羸弱,發現了日本的強大。他吹噓日本工匠精神,他追捧日本對中國的研究保護。」

  「他想天皇來做中國人的主子,他希望高貴的日本人來改造無可救藥的中國人!」

  樊成雲的諷刺,一如他每次提及寧明志的時候。

  深惡痛絕,聲色俱厲。

  他哂笑道:「每每我說起這些,你都要問:我是從哪兒知道這些事情的?」

  鍾應點點頭,他確實常常這樣問。

  那一段心酸往事早已經沒有人能夠講述,僅憑一些保存下來的報紙新聞,外人完全可以辯駁道:

  寧明志不過是逼於無奈罷了!他想活命,去做漢奸又有什麼錯!

  唯獨師父信誓旦旦的告訴他:寧明志沒有無奈,他是心甘情願,他連靈魂都賣給了劊子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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