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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連生熠聲音頓時揚起來,「我不傷心呀。可我彈奏它,就想掉眼淚。」

  鍾應聽著她直白的講述著古琴帶來的痛苦,卻沉默的勾了勾弦。

  錚錚琴弦,利落鏗鏘。

  古往今來, 琴抒其志,琴奏其心,彈奏的人處於什麼狀態, 指尖的琴弦就會發出什麼樣的聲音。

  傷心的不是彈奏古琴的連生熠, 而是她壓抑的靈魂, 在借著琴弦低聲啜泣。

  然而, 鍾應淺淡笑了笑, 為連生熠找到了最好的藉口。

  「也許是這張琴的弦音太低沉了。」

  他修長手指撫抹剔挑,按弦奏出一段凝重悲痛的旋律,「所以,它正適合杜甫晚年的詩句。」

  話語間,流暢低沉的琴弦,迴蕩在隔音良好的音樂房。

  連生熠那一絲絲的困惑,隨著鍾應的琴聲,變成了一句句詩詞。

  國破山河在,物是人非事事休。

  她期待的《春望》,正該是古琴深沉、哀婉的調子,也該是鍾應緩挑琴弦、急勾中指的姿勢。

  連生熠神色驚喜,伸手拿起了朝露。

  無須鍾應停下等待,更不需要喊出「1、2、3」的節奏,她立刻就能接上旋律,為這曲《春望》送入草木春深的伴奏。

  鍾應彈奏著《春望》,依然能清晰聽出連生熠的弦音。

  遠比隔著網絡的視頻更為純粹果斷,聲音顫顫,宛如一位歷經苦難的老人,手撫殘垣斷壁,潸然淚下。

  這是一首哀樂哀曲,古琴與二胡兩種能作傷懷悲戚之音的樂器撞在一起,便是無法抵抗的風浪。

  春雨如絲,卻澆透故人心。

  《春望》雖短,但道盡悽苦意。

  鍾應聽得二胡的弦愈發虛弱,正像杜甫說自己滿頭白髮顫顫巍巍似的,站立不住。

  他心中感慨連生熠對情緒的掌控,卻聽見那弓毛,克制著痛苦般刮過銀弦,遠遠超過了一首樂曲承載的悽厲。

  鍾應猛然停手,抬頭就見連生熠皺著眉,結束了最後一段音。

  她臉色蒼白,仿佛痛哭一場,虛弱又急切的低低喘息。

  「熠熠,你哪裡不舒服?」鍾應焦急的走過去,唯恐她會倒下。

  連生熠握著弓弦,錯愕的抬頭,看向鍾應的視線泛著片刻的茫然模糊。

  「可能、可能音樂房太悶了。」

  她的笑容蒼白,聲音輕得像自說自話。

  連生熠緩緩深呼吸了一會兒,抱著朝露,掩飾一般解釋道:「剛才我想起這詩的景象,忽然就覺得傷心。」

  她說「傷心」,又扯出了一個勉為其難的笑,「古琴確實比管弦樂隊更適合它,但也難怪大家很少做二胡和古琴的合奏。」

  鍾應完全清楚她的意思。

  因為古琴奏出的《春望》過於悽苦,二胡低沉幽怨更增數倍。

  老來別離、國破家亡的傷痛,隨著兩種樂器天生共鳴的弦音,只會叫人越發傷心。

  他從小對情緒敏感,自然懂得熠熠此時的低沉。

  「我們休息一下?」

  鍾應見她臉色依然蒼白,順著說道,「這裡確實太悶了,我把房門打開。」

  音樂房是完全隔音的密閉空間。

  換氣系統再優秀,也無法模擬真正的自然通風,確實會悶一些。

  然而,鍾應剛打開房門,就見到了一位年輕人的女士。

  她戴著單邊藍牙耳機,與鍾應四目相對,卻完全沒有自我介紹或者質問鍾應的意思。

  「熠熠,該吃藥了。」

  她不像是建議,更像是在通知連生熠下課放學。

  連生熠的聲音低沉,十分不情願的回答道:「好。」

  鍾應見到小女孩默默站起來,把二胡放回了原來的位置。

  她的臉色依然不太好,可是精神振作了許多。

  「鍾老師,《春望》實在是太難了。」

  連生熠的抱怨,就像一個想偷懶的孩子,「等我吃完藥,我們學點簡單的好不好?」

  明亮寬敞的廳堂,鍾應安靜的喝茶,發現連生熠的吃藥,不僅僅是吃點兒藥那麼簡單。

  她身上連接著測心率用的貼片,那位董姐姐掛著聽診器,耐心的詢問道:

  「熠熠,心口疼嗎?」

  「不疼。」

  「深呼吸,慢慢吐口氣。」

  連生熠乖乖的按她說的做,漆黑的眼睛委屈的說:

  「董姐姐,我真的不疼,就是剛才彈的曲子太難了,我有點兒著急。」

  「熠熠不能著急。」

  那位專業的姐姐,取下了聽診器,笑著叮囑,「待會叫鍾老師教點簡單的曲子,不然就不能繼續上課了。」

  連生熠點點頭,等著取下了身上的貼片,她又重新恢復了快樂。

  「鍾老師,我們回音樂房吧。」

  音樂房重新響起音樂,輕柔明麗的旋律,演奏著厲勁秋喜歡的海頓名曲。

  歡快的D大調,轉換到古琴和二胡弦上,依然保持著偉大音樂家的樂思,充滿了前所未有的快樂。

  鍾應將一切疑問困惑,藏在了心裡。

  哪怕連生熠的眼神,閃閃躲躲的看他,鍾應也能保持著平靜,仿佛一切沒有發生似的,笑著問道:「熠熠喜歡嗎?」

  「喜歡!」

  又恢復了她慣有的無憂無慮。

  鍾應的第一次教學,並沒有持續很久。

  《D大調鋼琴鳴奏曲》完整的在古琴與二胡弦上演奏,獲得了熠熠歡快的笑聲,就差不多到了他該離開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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