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弗利斯的語氣滿是對他們的稱讚,聽著又有一些不服輸的刺耳。
他轉頭看向鍾應,不情不願的說道,「我會將琵琶交給你,讓你彈奏它。但是,我有一個要求。」
富商百折不撓,從不吃虧。
鍾應視線掠過他,看向師父,見到了樊成雲默默頷首。
「弗利斯先生請說。」鍾應回答。
弗利斯指了指舞台,說道:「我要你在這裡,用唐代琵琶彈一曲給我聽聽。」
簡單要求,出乎鍾應和樊成雲的意料。
他們也算見多識廣,經歷過不少刁難,想不到弗利斯看起來如此難以打動,到了關鍵時刻……
還挺好滿足的。
雙方達成一致,音樂協會的評委大佬們也不捨得走了。
現場演奏一千萬歐的唐代琵琶,無論是看琵琶,還是聽樂曲,都不容錯過。
很快,那位拍賣現場只見過一面的金髮女士,提著琵琶琴箱,踩著清脆的高跟鞋走了進來,將琴箱正放在弗利斯面前。
「感謝你,蘇珊。」
弗利斯謝過,垂眸打開箱子,露出了裡面安穩擺放好的樸素樂器。
紫檀木的曲頸琵琶,面板淺棕雕刻木蘭。
弗利斯小心翼翼的將它取出來,視線片刻不肯離開的盯著它,皺著眉見鍾應抱了過去。
他對待琵琶,像是對待易碎品。
鍾應對待琵琶,則是對待珍貴樂器。
入手的木質感粗糙,帶有唐代古董特有的厚重。
鍾應抱著它,徑直走到了舞台之上,坐回了他演奏時的主樂器位。
這把木蘭雕花琵琶曲頸較短,山口四相極為狹窄,竟然容納不下鍾應的手指。
到了光芒明亮的舞台,鍾應才好好端詳著覆手旁蜿蜒盛開的木蘭花。
「雌蕊……」
鍾應記著木蘭雌蕊的形狀,仔細分辨雕花的款式。
只見一簇簇木蘭花的花蕊,花絲細長多數,不成雌蕊般的橢圓,是絕對的雄花!
再看琵琶琴頭琴身,手指按品,間距短粗,音調高亢,琴弦柔軟。
外觀與鍾應記得的黑白照片別無二致,就連沈聆曾經感慨過的特徵,都能與手上的雕花琵琶一一對應。
只不過,他心心念念的鄭婉清的雌蕊琵琶,真的到了手,卻是楚書銘的雄蕊!
鍾應喜不自勝,看向台下。
「師父,這是雄蕊木蘭,應該是楚先生的南音琵琶。」
樊成雲點點頭,嚴肅臉上勾起一絲笑容,想到的卻是別的事情。
「既然是雄蕊琵琶,那麼現在的主人是女性,也難怪她會將琵琶出售了。」
「這有什麼關係?」
弗利斯聞言困惑皺眉,「難道你們中國的樂器,還講究男女隔離,女的不能彈雄蕊琵琶?」
「不是這個意思。」
鍾應出聲反駁,懷抱琵琶,語氣欣喜又雀躍,「而是南音琵琶延續了唐代的風格,從彈奏方式上和我們現代流行的北派琵琶截然不同,如果這把琵琶現在的主人,學的是北派琵琶的話,彈奏這把雄蕊木蘭的難度極高,而且可能達不到想要的效果。」
「作為雄蕊琵琶……」
他說著,將豎抱的琵琶打橫,斜抱懷中,如同抱著一把吉他。
「楚先生都是這麼彈奏它的。」
南音琵琶,傳承古韻,無論是琵琶制式「四象十徽」,還是彈奏方式,都一如唐朝,改變極少。
楚書銘單獨演奏琵琶時,選用的是別的琵琶,採用的是大眾更願接受的北琶豎式抱法。
唯獨和夫人周婉清一起演奏《木蘭辭》,必定會拿起這把雄蕊木蘭,恢復南琶橫抱的傳統,奏出琵琶入唐時相同的古色古香。
鍾應從來都是透過照片,去思考楚書銘彈奏的音色。
此時懷抱雄蕊,他隨手撥彈,就能演奏出日思夜想的《木蘭辭》——
唧唧復唧唧,木蘭當戶織。
不聞機杼聲,唯聞女嘆息。
流傳了千年的漢樂府,響徹維也納音樂大廳,每一根弦都顫抖出盛世唐朝的風華。
琵琶聲聲,演奏的是萬里赴戎機的堅定,更是寒光照鐵衣的不悔。
鍾應的彈奏,去掉了管弦樂器的叨擾,喚醒了一段風捲雲涌的回憶。
音樂協會的音樂家、樂評人,聽過無數的琵琶曲,還是首次見到像吉他一般的南音琵琶。
視線好奇,又覺得傳統的樂器當真神奇,不愧是價值一千萬歐的珍品。
弗利斯卻盯著那把斜抱的紫檀木琵琶,克制不住靈魂中翻騰的思緒。
直至鍾應一曲彈畢,才笑出聲來。
「原來這琵琶,就是這麼彈的!我還以為、我還以為——」
音樂廳儘是商人豁然開朗的笑聲。
好像鍾應隨性的一首南琶橫抱彈法,解決了他多年以來的疑問,令他欣喜若狂。
鍾應好奇看他,弗利斯撫住心口,收斂不住笑意。
「抱歉,我想起了過去的一些事。但是我感謝你教會了我另一種琵琶,中國的樂器確實超出了我的想像,也見證了我有多麼的無知和狹隘。」
他的話發自真心,笑意燦爛親切,與之前冷漠浪蕩的富商判若兩人。
「弗利斯先生,我想知道您所知道的一切。」
鍾應抱著琵琶站起來,走到舞台邊緣,居高臨下,肯定的說道,「您一定認識這把雄蕊琵琶的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