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7頁
郭待封深深看了校尉一眼:「跟我來。」
城上時不時響起巨石轟響。
還有敵人箭雨不斷灑下的聲音。
對於這些危險,郭待封恍若未覺。
有的人活著,他已經死了。
對於想做大唐名將,想做一番事業的郭待封來說,他在怛羅斯兵敗的一刻,就已經死了。
每到夜裡,眼前仿佛晃動著無數張臉。
一張張或熟悉,或陌生的臉龐。
都是大唐的將士。
一個個或兇狠,或悽厲的聲音,都在向他大喊:「你為什麼遵薛禮的軍令?為何?」
「我們都死了,為何你還活著?」
郭待封無言以對。
他是大唐名將郭孝恪的兒子。
早早得裴行儉看中,提拔至左豹韜衛將軍。
也曾追隨蘇大為,在征突厥,征吐蕃時,立下汗馬功勞。
以他的戰功、出身、經驗,原本絕不可能有任何失誤。
更不可能不遵軍令。
但他偏偏這麼幹了。
這一生,他唯一一次孟浪,唯一一次,想要炫耀一下自己的本事。
鬼使神差,鬼迷心竅。
一次,便萬劫不復。
人生沒有後悔藥。
所有的家族榮光。
父輩的榮耀。
在兵敗的一刻被葬送。
那段時間,他總是睜著眼到天亮。
懷疑活下來的士卒在背後偷偷咒罵自己。
懷疑死去的人,在泉下,也在詛咒自己。
「你為什麼不去死?」
「你為什麼還不死?」
「你愧為大唐將軍!」
「你對得起身上的明光鎧嗎?」
無數的聲音交織在頭腦里。
痛苦如毒蛇般啃齧著內心。
「隨我來。」
郭待封面無表情,手握著橫刀,率領最後一支預備隊,登上龜茲城頭。
他知道,裴行儉手上已經沒有預備隊了。
若自己這三百人打光。
剩下恐怕只有裴行儉和薛禮親自上城守護。
「就讓我戰死在龜茲城頭吧。」
「這樣或許內心會好受一點。」
郭待封暗自想。
隆隆隆~~
龜茲城中,戰鼓突然響起。
這是唐軍出擊的戰鼓。
已經很久沒有聽到這種鼓聲了。
剛剛登上城頭的郭待封和三百預備隊,人人臉上露出疑惑的神色。
他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一隊唐軍士卒衝上城頭。
看衣甲,當是裴行儉身邊的親衛。
原本他們有一百人。
但是上次為了堵住城牆垮塌的豁口,折損了大半。
現在裴行儉身邊大概只有三十餘人。
大多都是裴氏子弟。
追隨裴行儉戎守西域,打熬軍功。
為首一人,郭待封記得名裴讓,乃是裴行儉的子侄輩。
「郭將軍。」
裴讓氣息微喘:「大都護有令,開城門。」
「什麼?」
郭待封和身邊的唐軍士卒下意識瞪大眼睛,懷疑自己聽錯了。
一片譁然。
這個時候打開城門,是要放大食人進來嗎?
數千唐軍能苦撐到現在,全靠城牆之利。
若是城門洞開,以大食人的兵力,唐軍瞬息便被吞沒。
這並非單兵戰力的問題,純粹是數量級上的差距。
「薛將軍要出城。」
裴讓急道。
郭待封面容微變,似乎想到了什麼。
但是他沒開口多問。
揮手下令道:「開城,為薛將軍壯行。」
手下校尉叉手應喏。
似乎所有人都明白,有薛仁貴在,是絕不會放那些大食人衝進來。
薛仁貴,是大唐最兇猛的猛虎。
「各將士,準備好弓矢,一會我們替薛將軍開路。」
「喏!」
盞茶時間後,伴隨著陣陣絞盤機括的聲響。
正在瘋狂攻城的突厥人驚愕的發現,龜茲城門,正在緩緩打開。
已經準備親自上陣攻城的阿史那屈度面露狐疑之色。
「怎麼回事?唐人要做什麼?」
沒有人能回答他。
攻城的突厥人,早已有人沖向城門。
搶門!
這是突厥人的作戰本能。
曾經有一個黃金的時代。
只要突厥人出戰,中原人便只能龜縮躲在城裡,希冀以那道牆保全性命。
所有突厥人都明白,只要衝破這堵牆,沖入城內,便可以自由的燒殺搶掠。
掠奪的本能,早已融入血液里。
這是狼性。
狼天生要吃羊。
「沖啊!」
「衝進城門!」
一群突厥人已經顧不上什麼陣型了,發出亢奮的吼聲,如涌動的狼群瘋狂的沖向城門。
開始還有些謹慎。
待順利入城後,頓時大喜過望。
沒有埋伏。
沒有機關。
就這麼簡單的入城了。
「城破了城破了!!!」
無數狼一樣的歡呼吼叫著,直衝上天。
阻擋突厥人和大食人一月余的龜茲城,居然就這麼被衝破了。
踏踏踏~
突然,一陣沉悶的敲擊聲,進入突厥人的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