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雪夜遇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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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轉眼到了九月二十,討伐周氏的聯軍出征之日。平靜了不到數月,戰火終於又一次被點燃。

  我與秦纓等人在邕州城十里之外的朝陽坡為大軍送行,秦纓神情激動,說起送行的話語來,數次哽咽,對這萬千將士千恩萬謝。相較於她,我與同來為大軍送行的昭兒則顯得平靜萬分。

  郝心也在大軍之列,他身為宋家新任家主,帶領宋家出征是他無法推卸的責任。向來愛護他的昭兒這一次並未阻攔他,我偏頭問昭兒:「你不怕他出事嗎?」

  昭兒淡淡說道:「他不能永遠躲在我身後,他必須迅速長大,待我出嫁後,宋家只能靠他自己支持。」

  其實,不單郝心年紀尚幼。那萬千將士中,有許多小兵都有一張稚氣的臉,他們年紀尚幼,興許大多數還喜歡在母親懷中撒嬌,但此時的他們都將去戰場上廝殺,要麼殺了別人活著回來,要麼被人殺死葬在亂葬崗之中。就如同西北一戰,許多人都在那滿是風沙的地方變成了森森白骨,再也回不了家。

  大軍很快便在號角聲中出發,起程那一刻,午後的陽光迷離了我的雙眼。此後,行館之中琴音錚錚,時而柔媚,時而金戈鐵馬。自大軍離開邕州那一日算來,秦纓一直都關在小院中彈琴。落難了十多年,她的琴技倒是絲毫不曾退步,彈出來的曲子悅耳動聽。然而,琴音再動聽,也總會聽膩,尤其是在日復一日重複之下。後來行館上下終於不甘再忍受那陣陣琴音,上門求救於我,我卻不去理會,任由他們唉聲嘆氣。

  戰火在深秋之時蔓延,從民風質樸的塗州城開始。誠如裴毅等人所說,塗州守衛薄弱,又非軍機要城,輕而易舉就被攻破,從發兵塗州到城破,其間不過短短的一個月。一個月後,今冬邕州城的第一場雪尚未落下之時,被周氏牢牢控制了十幾年的那些城池在一夜之間全部投誠,而此時的大軍已經壓到了汴京城外。

  大軍伐周的口號越來越響,越來越多的義軍投入其中,直直朝汴京逼近。一時之間,汴京城岌岌可危。

  捷報一個接著一個傳到邕州行館,我卻不喜不悲,每日大部分時間都在昏睡中度過。刀刀以為我病了,幾乎將邕州城內的大夫都請了個遍,大夫們異口同聲,都說我這是心病,心病還需心藥醫,最終她無奈,也只能由著我這樣醒醒睡睡,昏沉度日。

  「什麼時辰了?」我從睡夢中清醒時,刀刀正侍立在屋內。

  「回郡主,酉時一刻了,廚房那邊差不多該備好晚膳了。」刀刀見我醒來很開心。

  我看了她一眼,心道她方才約莫是準備叫醒我。我朝她點了點頭,起身穿上外衣,想了想終是決定走出房門透透氣。

  秦纓的琴音若有似無地傳來,這些時日來她一直堅持不斷地彈琴,不論天有多冷,一天都沒落下。我頓足聽了聽,推開了房門。冬日遍地生寒,屋外極冷,我畏寒,寒氣讓我生生打了個冷戰。刀刀迅速上前,將一件厚厚的狐裘披在我身上,讓我覺得暖和了許多。

  「有他的消息了嗎?」我的聲音有些沙啞。

  「依舊毫無音訊。」

  我日日都會追問關於阿邵的消息,刀刀給出的答案自始至終都不曾變過,明明早就猜到了,聽她親口說出,卻依舊覺得難受。這些時日我拼命讓自己睡,只不過是希望能少想些,雖然夢裡依然會想,偶爾會在夢中驚醒,但總比清醒時要想得少些。

  沒有消息也是好的,至少,可以讓我一直心存僥倖,那一絲不肯認輸的僥倖讓我心存希望。

  「郡主,成大事者不拘小節,您這樣會讓很多人失望。」刀刀難得斂了笑,將話說得頗為嚴厲。

  她平日從不勸我,不管我做什麼,說什麼,她都一味地遵從。今日倒是奇了,竟能從她口中聽到這般嚴肅的話。我沒有回話,仔細地聽著秦纓的琴音。

  秦纓正在彈《寒梅夜話》,那是極為哀怨纏綿的一首曲子,一首思念戀人的曲子,依稀記得是我皇伯父的一位后妃所作,我曾在宮中無意間聽過幾次,這會兒聽起來,竟有種恍如隔世的錯覺。

  刀刀見我這般,也不再勸,低聲道:「奴婢去看看晚膳備好了嗎。」

  冷風颳過我的面容,輕拂著我的裙擺,我看著刀刀的身影消失在遠門前,久久不曾回神。

  我這一輩子都無法忘記阿邵。我永遠記得在鳳岐山腳下的小村中,他淡淡和我說可以依靠他的模樣,亦無法忘記他在危難之時全力護我周全的情形。

  昭兒步履從容踏進院門,來到我的身側,見我瑟縮在狐裘中卻又在風中林立,笑道:「滿兒姐姐,擔心著涼!」

  我回神,沖她笑了笑,卻沒有多言。

  昭兒問道:「還在想他?」

  她口中的「他」指的自然是阿邵,我沒有否認。

  見我如此,她忽問道:「你有沒有想過,他或許已經死了?」

  「生要見人,死要見屍。」我執著於此。

  「你不過是在自欺欺人罷了。」昭兒嘆息了一聲,「何苦這般執迷不悟呢?」

  我未出言反駁。自欺欺人也罷,執迷不悟也罷,我不願相信他已經死了。我閉上眼,耳畔依稀還迴響著他低低的聲音,那般悅耳動聽……

  刀刀沖回院子中,飛奔到我面前時,一直縈繞在行館的琴音終於戛然而止,爾後似乎聽到了秦纓似笑似哭的聲音,陡然劃破了周遭的寧靜。

  我睜開眼,看向刀刀,刀刀激動萬分以至於話都說不清,末了終於平穩了氣息,將手中的一張紙遞了上來,道:「郡主,捷報!」

  確實是捷報。周氏苦守汴京,兩軍交火數次,汴京城的城門終於在五日之前被攻破了。我拿著那張紙的手不住地顫抖著,心頭百感交集,一句話都說不出,就連平日十分冷靜的昭兒眼中都含了欣喜的淚花。

  這一場勝利之中,包含了裴、顧、宋三家多年的部署,這些年他們在周氏控制的城池中精心謀劃,為的就是攻克汴京城這一刻。秦纓從外頭跌跌撞撞地跑了進來,撲進我懷中,她緊緊抱著我,放聲大哭,也不知是哪來的力氣,竟將我勒得生疼。我的手緩緩爬上她的後背,慢慢箍緊。

  汴京城破了。

  那兒,曾是我們的家……

  天空竟在這時悠悠飄起了雪花,這是邕州城的第一場冬雪,這場雪似乎比往年的冬天都要來得早些,不過是一場小雪,沖淡了幾分冷意,卻又平添了幾抹寒氣。

  入夜之後的行館靜悄悄的一片,巡邏的守衛來來回回,院落外偶爾有整齊的腳步聲踏過,再無聲息。

  許是因為白日的捷報,我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竟久不能寐。閉著眼在床上靜臥到了三更天,終於起了點睡意,迷迷糊糊,幾欲睡著,卻聽到砰的一聲響,有人破窗而入。近來我夜間睡覺都不曾熄滅燈火,在燭火映照下,破窗而入的黑衣人手中的劍泛著冷光,直直朝床上的我刺來。

  我驚險萬分地避開了那一擊,摸出藏在枕下的匕首,握在手上。刀刀破門而入,舉劍揮向那黑衣人。

  隱約聽到外頭有人高喊了一聲「有刺客」,尖叫喧譁聲劃破了夜的寂靜,整座行館頓時變得嘈雜萬分。

  許多黑衣人衝進了屋內,他們的目標是我,招招斃命。

  自大軍舉兵伐周之後,郝漢帶著鐵騎軍悉數跟隨大部隊離開了邕州,裴炎和顧西丞亦趕在大軍前線。他們走之時,調派了眾多守衛,將整座行館守衛得像鐵桶一般,難以攻克。

  大軍出發至今,一直不見什麼刺客上門生事,連個小賊都不曾抓到,時日久了,難免所有人心中都有些鬆懈。此時此刻的邕州行館之中雖侍衛眾多,看似防衛重重,卻並沒有想像中那麼牢固。

  誰也沒想過在這樣一個雪夜,竟會有這麼一大批的刺客上門來行刺。

  刀刀武藝高強,但對手眾多,漸漸趨於下風,行館中的守衛也擁了進來,但這群黑衣人中有幾人武功要勝過那些守衛,殺戮之間,鮮血四溢。這些年,我遭遇過大大小小無數次刺殺,看到這等場面,我神色自若,手中的匕首精準地刺入一名黑衣人的胸膛,又迅速拔了出來,爾後看著他在自己面前倒下。

  我忽又想起多年前,在岩都帥府夜遇刺客時的情景。那時我的匕首刺中了刺客,卻未能殺死他,最後卻是阿邵救了我。後來我努力地練習手腕的力道,練習怎麼才能快准狠地將匕首刺進敵人的心臟,今日我做到如何精準地殺死一個人,而阿邵卻早已不在我身邊……

  淚水不知不覺迷濛了我的雙眼。

  一名護在我前頭的侍衛被一招斃命,他身上的鮮血噴濺在我的臉上,溫熱中透著一股噁心的腥味,打斷了我的回想。秦纓的院落那頭,侍女碧玉的尖叫聲正響徹天空,聽到她的叫聲,我便知不單單是我這兒來了刺客,秦纓那邊亦然。

  我不知這些刺客是誰派來的,因為值得懷疑的人實在太多了。刺客會選擇在汴京城破的消息傳到邕州之時才發動行刺,斷然不是巧合。我第一個懷疑的對象便是裴、顧兩家,如今汴京城已經被聯盟軍攻破,若我和秦纓死了,那麼在掃蕩周氏一族後,他們便可明目張胆地進行角逐,爭奪帝位。這個動機太過於有說服力。

  方才那一番左右閃躲,又有眾多侍衛護衛在我跟前,我竟還會被刺了個正著,劍刺入我的胸口時,我心想,這一次果真是在劫難逃,怨不得別人。劍被拔出時,我的鮮血隨之濺出,在刀刀的衣裳上劃出了一道血痕。血慢慢浸透了我前胸的衣裳,在白色素淨的睡袍上染出了一朵艷麗的花。

  我要死了嗎?在疼痛感讓我昏厥之前,我忽又想到了秦纓,不知她是否也被刺客傷到了?若我們都死了,那秦氏一族就真的絕後了……有淚順著我的眼角滑落,我緩緩閉上了雙眼。耳畔依稀縈繞著刀刀的喊聲,漸漸地,我開始什麼也聽不見了。

  藥物的苦滋味在我的唇舌蔓開,讓我下意識咳嗽不已,那一口湯藥尚未咽下就已咳出了大半。我睜眼時,眼前的人影有些模糊,看得不真切,待看清了,才發現是昭兒。

  她不知在我床前守了多久,臉色十分憔悴,見我醒了,臉上喜色頓現。我張嘴欲語,喉嚨乾澀難以言喻,唇舌尚被苦藥麻著,聲音沙啞難聽:「我昏睡多久了?」

  「大半個月了。」昭兒道。

  我想坐起來,卻牽疼了身上的傷口,疼得我的臉色越發慘白。昭兒見狀心疼地勸道:「滿兒姐姐,你身上傷勢太重,千萬別動!」

  我卻執意要坐起來,昭兒見我這般,萬分無奈,只得將我扶坐起身,在我腰上墊了個軟枕讓我靠著。

  「先將藥喝了吧,好得快些。」她將藥一勺勺小心翼翼地餵到我口中,良藥苦口的道理我懂,所以忍著一點一滴將藥喝了個乾淨。

  「那一劍刺得偏了些,否則怕是大羅神仙也救不了你了。」昭兒收了藥碗感慨道。

  「你們都沒事吧?」我的視線在昭兒身上轉了一圈,說話之時,胸前的傷口一絲絲抽痛,讓我不住地皺眉,「那些刺客呢?」

  「我們都沒事,秦纓手臂上被劃了一劍,再養些時日就會好。」昭兒重重嘆息了一聲,「那些刺客一個都沒活下來,被活捉的那些在逼供之時皆已服毒自盡,幕後兇手是誰也沒能查出來。」

  「汴京那邊戰況如何了?」昏迷了這麼多天,我有許多話想問。

  「盟軍幾乎占據了整個汴京,不日便可徹底地將汴京城收入囊中。」昭兒有問必答,「聽說那邊已經派人來接我們去汴京了,倒是你這傷得細心養著,所以一時半會兒就甭想去汴京這事兒了!」

  「嗯。你也累了,先回去歇息吧,讓侍女來服侍我就好了!」我朝昭兒露出牽強的笑,看了看四周,問道,「刀刀呢?」

  「她也受了傷,還臥床養著呢!」昭兒催促我躺下歇息,待我躺好,為我掖完被子後又道,「換了別人,我確實不放心,你若死了,我也會陷入困境,還是讓我守著你吧!」

  我抿了抿唇,不再說什麼。

  昭兒忽想起了什麼,問道:「餓了嗎?我去讓廚房熬碗粥來。」

  「不必了。」我攔住了她,方才那碗藥的苦味還未從口中退去,我著實吃不下任何東西。

  昭兒也不勉強,在我床側的椅子上坐了下來,屋內頓時變得安靜。過了片刻,我問道:「有他的消息了嗎?」

  「沒有。」昭兒一怔,隨即反應過來。

  我再也沒話說,閉上了眼,昏昏沉沉又入了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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