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舉兵伐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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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來之時可謂路途驚險,回去時,有郝漢帶著部分鐵騎護送,一路風平浪靜,什麼事都不曾發生。

  在路上顛簸了幾日,終於回到了邕州行館。回到邕州行館之後,裴炎又命人去請來了邕州最好的大夫為我重新診治了一番,在大夫再三保證我身上的傷勢已無大礙後,臉色終於由陰霾轉晴,露出了這麼多天來難得的笑容。

  媛真的死訊並未傳開,我對外只說她在途中得了急症被送回了岩都,此後倒也無人再問起。至於伺候了我幾日的碧玉,她是秦纓挑中的侍女,性子也不為我所喜歡,所以我沒有強留她在身邊伺候。

  我如今的侍女名喚刀刀,是昭兒命人從嶺南送過來的。刀刀和媛真一樣會武,卻不像媛真那樣難以親近,她總是笑臉迎人,圓臉,笑時尤為可愛。這些年的苦苦掙扎養成了我多疑的性子,刀刀的到來或許不單單只是昭兒為了保護我,但我仍舊心平氣和地接受了刀刀。比之媛真,刀刀更得我信任,如今我和昭兒之間誰也離不開誰,她不但不會害我,還會極力護著我。

  盛夏的天氣一天比一天炎熱,行館內因有冰塊鎮暑,讓我好受了些,此後連行館的大門都不肯踏出一步,平日就在房內看些書,或者在傍晚天氣涼快些時,和刀刀去校場向她學個花拳繡腿自娛自樂。

  除了周氏一族內部有些不平靜外,其他人馬都沒什麼大的動靜,日子一天天,過得倒也風平浪靜,但該來的總會來,這樣的平靜終於在夏末的最後一天被打破。

  邕州是個季節分明的地方,夏末的天氣和盛夏之時不同,雖仍有些熱,但那熱氣中又夾雜了一絲涼爽。這日的天色本就陰霾,到了午後,陰霾更甚,很快就下起了小雨。到了傍晚,這場小雨終于越來越大,雨聲嘩啦啦的,讓人覺得莫名煩躁。

  刀刀忽然闖進了我的院落,她的發梢早已被雨水浸透,垂落的發尖上猶掛著水珠,整個人顯得有些狼狽,就連平日那張笑容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張嚴肅的面容。

  我心頭有種不祥的預感,只聽刀刀砰的一聲關上了門,說道:「郡主,汴京傳來消息,周家的內亂平息了。」

  我拿著書的手陡然抖了一下,書應聲摔落在地。將書撿起來後,我故作鎮定地問道:「結果如何?」

  「周邵輸了。據探子送來的消息,說是失蹤了,也有人說他死了,總之,行蹤不明。周家派出很多人去找他,但都像石沉大海……」

  刀刀的話猶如一把尖刀,狠狠地刺在了我的心上,我手中的書再次跌落在地,但這一次我卻無力再將它拾取。心口揪疼,讓我險些喘不過氣來。雨夾雜著風拍打著窗欞,嗚嗚咽咽,似是哭泣聲,一直在我的耳畔徘徊不去。

  我不敢去細想。若他……若他真的死了,我又該如何是好?

  「刀刀,」我深呼吸一口氣,「請郝統領即刻來見我。」

  刀刀沒有問什麼,俯了俯身,便退了出去。不多時,郝漢便匆忙來到了我面前。他到來之時,我的情緒已平復了許多,但縮在長袖中的手卻不住地顫抖。

  郝漢是個明白人,早在刀刀傳喚他時已將我的心思猜中了四五分,又見我一直不說話,他窺了我一眼,淡淡說道:「郡主,太過感情用事並非好事。」

  我只覺得唇齒顫抖,一句話哽在喉間如何也說不出,末了終於苦笑了一聲,道:「命人偷偷去找吧,生要見人,死要見屍!」

  郝漢張嘴欲語,最終也什麼都沒說。

  打探消息的人派出了一波又一波,連昭兒那邊也暗暗派了許多人出去找,卻都沒有阿邵的消息,他好像從這世上消失了一般,音訊全無,不論他人如何尋找。夜裡我一閉上眼便會夢到他,從夢中驚醒後再也無法入眠,如此反反覆覆過了一個月之久。我拼命地安慰自己,周家派出的人也沒能找到他,說明他還活著——不論如何,活著便好。

  入秋後,炎熱漸漸退去,天氣卻時而陰沉,半點秋高氣爽的意味都沒有。

  經過這三四個月的休整,各家人馬在西北一役所傷的元氣已經恢復得差不多,漸漸開始有了新動作。

  九月初十那日,裴、顧、宋三家的當家人忽然齊聚邕州,原本平靜的邕州行館因為他們的到來,頓時變得嘈雜而又危機四伏。

  宋家現有名義上是郝心當家做主,其實做主的人是昭兒,故而他們姐弟二人都來到了邕州。我已許久不曾見到昭兒,她的樣貌與之前並無二樣,卻又讓人覺得很是不同。變的是她的眼睛,從前這雙眼執著而又柔和,而如今卻變得銳利,變得剛強。每一場變故都能改變一個人,但其中的辛酸只有自己才體會得到。

  昭兒見我在看她,朝我溫和一笑,並未說話。她身側的郝心見到我並不像從前那樣隨性,謙和有禮,低聲喚道:「滿兒姐姐,好久不見。」

  我看著眼前這個比從前消瘦了些的孩子,心酸不已,一時間不知該說些什麼。他讓我想起了早前的自己,我們都一樣,不得不面對自己的出身和過去。我偏頭看了郝漢一眼,見他別開眼不忍看郝心,心下嘆息一聲,伸手揉了揉郝心的頭髮,道:「你長大了!」

  這話無意間讓昭兒紅了眼眶,我心有戚戚,欲拉著她入座。

  裴毅身後的一名將軍見我和昭兒親近,似有深意地一笑,道:「郡主跟宋大小姐倒是姐妹情深!」

  「姐妹?這世上唯一能和昭仁郡主互稱姐妹的,只有本宮一人。」

  廳內眾人聞聲朝門口望去,只見秦纓款款而來,嘴角微勾,神色溫柔卻散發著冷意。她淡淡瞥了方才說話的人一眼,與生俱來的氣勢讓那人不禁低下頭。

  裴毅見狀,回頭冷冷地瞪了那將軍一眼,呵斥道:「不知所謂的東西,郡主和公主面前,豈容你放肆,還不快下去?」

  秦纓上前不著痕跡地隔開了我與昭兒,不容置疑地拉著我坐到了高位之上。

  此時的大廳外有重兵把守著,尋常人根本無法靠近,我和秦纓分坐在高位,其餘人分坐在堂下,有侍女匆匆忙忙上了茶又退開。秦纓不動聲色地搶在我之前開了口,她似是不知今日眾人齊聚此處的緣由,柔柔問道:「不知今日眾位大人聚集於此,所謂何事?」

  「公主殿下,亂臣賊子周氏擾亂朝綱,試圖自立為王,我等身為大秦子民,斷然容不下這等小人。今日聚集於此,是想請公主與郡主做主,共同商討出兵伐周一事!」裴毅與顧淵相視一眼,看向我與秦纓時,方才平靜的臉上已是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樣。他本就擅長演戲,這番話說來神色俱佳。

  其實早在他們動身進京時,郝漢已將他們此行的目的告訴了我。此番他們來邕州的目的是想商議舉兵討伐周氏一事。周氏在西北一役中損兵折將,又經歷了一場內亂,和宋家一樣元氣大傷,一時之間根本無法恢復,此時舉兵討伐周氏無疑是明智之舉。

  打著「誅滅亂臣賊子」的名號去討伐周氏,在我和秦纓這秦氏遺孤尚在的情況下,裴、顧兩家無疑要將自己推入忠臣之列。如此一來,在誅滅周氏亂黨之後,他們在天下人面前就必須以我和秦纓為尊,稍有不慎,便會和周家一樣落得個亂臣賊子的名號,和之前雄霸一方有天壤之別——這等舉動對於目前的裴、顧兩家而言,並沒有什麼好處,他們又為何要這麼做?

  我的視線在裴毅和顧淵身上輕輕划過,疑惑更甚。

  秦纓潸然淚下,嗚咽道:「裴大人所言甚是。本宮苟且偷生這麼多年,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夠親自手刃周紳那狗賊的人頭,以告慰我父皇在天之靈!」

  「殿下放心,我等定會竭盡全力誅殺周紳,為先帝陛下報仇雪恨!」顧淵的聲音一如既往的溫潤,他望向我,問道:「不知郡主對此有何見解?」

  我嘆息一聲,道:「西北戰亂前,我就曾告訴過二位伯父,我對行軍作戰一竅不通。」

  「姐姐,你不想討伐周氏為我們秦氏族人報仇雪恨嗎?難道你忘了周紳是怎麼害得我們家破人亡流離失所的?」秦纓面色蒼白,看著我的眼神有著說不出的委屈。

  「國讎家恨我又怎會忘記?」我似笑非笑地睨了秦纓一眼,淡淡說道,「討伐周氏為大勢所趨,然而我對行軍作戰確實一竅不通,何談見解?倒不妨多聽聽顧伯父與裴伯父的看法,不知二位有何高見?」

  顧淵和裴毅對視一眼,互相推託了一番,最後裴毅作為代表,說道:「周氏一族長期占據汴京及鄰近數城,汴京城易守難攻,反觀塗州——塗州離汴京最遠,經濟較之別處要弱上許多,並不受周氏重視,我與顧兄一致認為該從兵力最少最容易攻打的塗州入手。」

  秦纓亦不擅長行軍布陣,對裴毅的話似懂非懂,連連點頭稱是。

  昭兒與郝心對這些也不是很懂,安靜而不表態,幾人之中唯有郝漢能與裴毅、顧淵討論上幾句。昭兒聽他們說了片刻,忽出聲打斷道:「諸位可否聽我一言?」

  大廳之內頓時靜了下來,在座之人紛紛看向昭兒。

  昭兒看了我一眼,道:「家父去得突然,宋家如今由幼弟當家做主,奈何弟弟年紀小又缺乏經驗,事事多仰賴於我,奈何我又是個弱女子……故而我姐弟二人再三商討,決定從今往後誓死擁護皇室遺孤,重振我大秦雄威!此前我早已將宋家兵符交由昭仁郡主保管,此番出兵討伐周氏一事,我宋家的兵馬皆聽從郡主調遣。此番從嶺南到邕州一路舟車勞頓,幼弟已有些乏了,我姐弟二人就先行告退了。」

  說罷,昭兒帶著郝心揚長而去。

  方才還滿臉倦色在昭兒身側打瞌睡的郝心忽回頭朝我眨了眨眼,讓我有些哭笑不得。在場之人都沒想到昭兒會在這場合說出這番話,臉色各異,卻又讓人看不穿心思。我無意間掃了秦纓一眼,她正咬著唇瓣盯著昭兒姐弟離去的方向不知在想些什麼,似乎察覺到我的視線,偏頭看了我一眼,咬著唇瓣,一副我見猶憐的模樣。

  討伐周氏一事既然已被這些人搬到了台面之上,那便是勢在必行的。此番裴、顧等人的到來說得好聽些是與我們商談此事,說難聽些便是告知我們此事,早在他們來之前就已為伐周一事做了定論,所以和談很快就有了結果。

  幾番不溫不火的商討之後,終是決定在十日後正式出兵討伐周氏。

  顧淵代表眾人說出這個決定之時,我身側的秦纓瞬間紅了眼眶,淚從她的臉上輕輕滑落,神情似喜又悲。我閉上眼,心頭萬分複雜,一時之間連自己也分不清是喜還是悲。落難之後的我曾無數次幻想著討伐周氏這等亂臣賊子為那些死去的親人報仇的情形,為了這一日,我也曾日夜難寐,可當這一切真正要降臨時,我卻覺得有些膽怯,心酸難耐。

  接連幾日,裴毅顧淵等人都忙著商討軍機,秦纓也不知何故,一直將自己關在院子中閉門謝客,我落得清閒,索性也學起了秦纓。我搬了張椅子在院子中,看著湖裡的夏荷。其實湖裡的荷花已經凋零了,餘下一兩朵花骨朵兒雖還沒死去,卻已是半枯的殘樣。我也不知我為何會盯著它們看了半日,直到昭兒上門拜訪。

  刀刀原本就是從宋家出來的,對於昭兒她畢恭畢敬,為昭兒搬了張椅子在我身側後,十分殷勤地端茶倒水。命刀刀退下後,我慢悠悠地喝茶,也不去問昭兒此次上門所謂何事,而是靜待她開口。

  果然,昭兒將一杯茶喝完之後說道:「我要嫁給裴炎。」

  我的手抖了抖,拿得有些不穩,看向面上絲毫不起波瀾的昭兒,蹙眉問道:「為何?」

  「我與裴炎的婚約是在我遇到你之前定下的,裴毅那老狐狸今日提起了我與裴炎的婚約,有意讓我與裴炎儘快成親。如今的宋家大不如前,即使有郡主和鐵騎軍在,比之顧家或是裴家,仍是差了許多。稍有不慎,就會被他人輕而易舉地吞併。但我若嫁給裴炎,形勢就不同了,至少不到最後關頭,裴家不會動我,甚至還會不遺餘力地保護宋家!」昭兒語調平緩不見起伏,絲毫不見欣喜,似是在說一件無關緊要的事,「郡主大可放心,宋家與你之間的合作不會因為我嫁給裴炎而中止,我弟弟宋寅才是真正的宋家家主。」

  昭兒很聰明,她猜得一點兒也不錯,方才她說要嫁給裴炎時,我確實擔憂我與宋家的合作是否會因此而中止。當感情摻雜上利益時,人與人之間的感情就變得不再純粹,我與昭兒之間亦是如此。有時我也會懷念與昭兒初相逢的那些時日,然而我們都知道,已經悄然改變的東西再也無法恢復從前的模樣。

  我嘆息了聲。撇開利益關係不說,嫁人是女兒家的終身大事,昭兒這個決定有些太過草率,但她已經做好了決定,今日是在告知我,而非來聽我的勸說。既然她說不會改變我與宋家的合作關係,那麼我便無權對她的決定指手畫腳,故而我並未出言勸說。

  「你不是還在孝期嗎?」我問。宋世釗去世,昭兒尚在孝期,本就不宜嫁娶。

  「這正是裴毅催促的原因所在。在我們嶺南,若有親人去世,嫁娶則必須趕在年內。」

  「那麼,恭喜你了,昭兒。」

  昭兒並不喜歡裴炎,卻毅然決定嫁給他,我自始至終都沒有過勸說她的念頭,即使我明知裴炎不愛她!若今日是我們秦家落難,為了保住秦家,我大概也會像昭兒一樣做。

  「你無須替我難過可惜,無情無愛才不會被蒙蔽雙眼。」昭兒看穿了我的心思,知道我又想起阿邵,哼了一聲,道,「你忘了他吧!待周氏一亡,你和他就無法回頭了。」

  周氏一亡,我也成了他的殺父仇人,昭兒話中的意思我明白,也無法反駁,她見我一直不語,小坐了片刻,又喝了杯茶便起身告辭。望著她婀娜的背影,我怔然出了神。我遇到昭兒之時,我與阿邵正要成親,如今物是人非,卻是昭兒要成親了……想起阿邵,我的心口驀地又是一陣痛。也不知他現在身在何方,是否安好?

  秦纓到來時,我尚未回神,她安靜地坐在之前昭兒的位置上,顯得乖巧柔弱。刀刀不太喜歡秦纓,端茶倒水也便沒了先前的殷勤。

  入秋之後風大,院子中時不時就有風吹拂而過,秋風瑟瑟,秦纓的裙擺在秋風輕撫之下微微揚起,裙擺之上繡著的蘭花隨之搖曳,栩栩如生。待我回神後,她才朝我微微一笑,道:「這兒風景不錯。」

  「秦纓,」我看向她,「你不是來看風景的。」

  「那我是來幹什麼的?」秦纓優雅品茗,「好茶!」

  我看著眼前這張與我有幾分相似的面容,嗤笑了一聲,道:「秦纓,你又想幹什麼呢?」

  「姐姐好本事,竟連宋家的人都收服了。」秦纓輕聲細語,和往日並無不同。

  我想了想,笑容可掬道:「你也不錯,至少顧西丞還算順著你。」

  秦纓端著茶杯的手輕輕抖了一下,卻遮掩得很好,她將手中的茶杯放下,視線不知落在何處:「只要能夠報仇,他待我好不好,又何關緊要呢?」

  「顧西丞心機太重,你根本不是他的對手。」我忍不住提醒道,「顧家和裴家一樣有野心,你以為他們為什麼會提出舉兵伐周?為的不就是名嗎?只要除去周家,接下來便是我們了。」

  「那又何妨?」秦纓輕輕笑出聲,「只要能夠報仇,死又何妨?」

  「秦纓,你真的想死嗎?」我嘲諷不已。若她不畏懼生死,那她現在就不會站在我的面前。

  這世上,有誰真的不怕死呢?所謂不怕死,都是逼出來的。

  「不論你怎麼說,我都相信顧家會為我報仇。」秦纓的聲音有些冷硬,末了變得很低,很模糊,「若不愛我,為何又要待我那麼好呢……他是愛我的。」

  「你信顧家,顧家就真的可以幫你報仇了嗎?秦纓,這世上沒有利益的事顧家不會去做,他們憑什麼無緣無故幫你報仇?依靠顧家報仇,是個很傻的選擇,正如你當初想將我手中的鐵騎送給顧家一樣傻。」

  「不依靠顧家,我還能靠誰?」秦纓笑得有些諷刺,「若沒有鐵騎和宋家,你怕是早就死了。」

  「是,因為我不想死,所以努力掙扎。」我看著秦纓的神色有些肅冷,「自己的命應該掌握在自己手中。」

  不論是哪一方謀得了天下,我和秦纓都不會有好下場。想活下去,就必須站在最高處,翻手為雲覆手為雨——我無心去爭奪什麼,卻一步步被逼到了如今這地步。

  「說得倒是輕巧。」秦纓嘴角的笑容有些苦澀。

  我已經厭倦了和她拐彎抹角說話:「你想殺我嗎?」

  秦纓詫異於我的直白,眸光微斂,隨即笑開:「姐姐何出此言,你可是我在這世上唯一的親人。」

  「是嗎?」我報之以笑。

  此時的我願意相信秦纓的話,相信她並非刻意帶上暈車的碧玉耽誤了我們的行程,相信當日我落難險些丟了性命與她無關。

  「滿兒,你與公主殿下說了什麼,竟讓你笑得如此開懷?」裴炎人未到聲先到。

  我循聲望去,只見裴炎和顧西丞並肩走來,風吹拂著他們的衣袂,飄然出塵,連不遠處候著的刀刀都看得入迷。

  今日也不知是怎麼了,他們一個個接連上門,意圖不明。

  「貴客光臨,蓬蓽生輝。刀刀,去備茶點。」我交代道。

  刀刀應聲退下,顧西丞入屋內搬了兩張椅子出來,裴炎不客氣地占了其中一張,尋了個離我最近的地方坐下。

  「你們也是來我這兒賞花的?」我睨了他們一眼。

  顧西丞的視線一直不曾離開過我,像是在閒談那般:「凋零的花兒自有凋零的美。」

  「丞哥哥,你的衣服鉤破了,待會兒我幫你補補吧!」顧西丞的袖口不知何時鉤破了一小塊,若不仔細看的話很難發現,不得不說秦纓的觀察極其細緻入微。

  秦纓說這話說神情不自覺地變得溫柔,興許她自己都不曾察覺到。我偏頭看著她的神情,心想她約莫是真的喜歡顧西丞吧!顧西丞到底有什麼好呢?論樣貌,他臉上那道刀疤已經毀了他的俊美容顏,比之一側的裴炎要遜色上許多。他興許比裴炎多了幾分氣勢,但他到底有什麼好,好到足以讓秦纓甘願放下身段去討好他?我支著下頜的手滑了一下,回神,猛地想起年幼之時,我也曾像秦纓這般,小心翼翼地想要討好他……

  顧西丞淡淡說道:「這等小事何須勞煩公主殿下,回頭讓婢女縫補一下就是了。」

  秦纓柔柔笑道:「無妨,這幾年落魄之時做的活比這苦多了。不過是縫補衣裳而已。」

  「補衣裳這種小事有什麼好爭的,讓碧玉去做就好了。」我這才想起方才秦纓來之時並未帶著碧玉,「碧玉呢?」

  秦纓微微低頭,看不出在想些什麼,也不曾回答我的話。只聽裴炎調侃道:「顧兄,普天之下,敢這般拒絕公主好意的人只怕也只有你了!」

  他的話換來顧西丞冷冷的一瞥,輕淡地說道:「聽聞裴兄和宋家小姐的婚期已經定下來了?」

  裴炎神色一僵,迅速看向我。

  我狀似不曾聽到這話,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塵,道:「你們自便!刀刀,別怠慢了幾位貴客。」

  「是,郡主。」

  我頭也不回地朝屋內走去,快走到門口之時,被不知何時追上來的裴炎一把抓住。

  我停下步伐,看向他。

  「滿兒,我不曾說過要娶宋昭。」裴炎似乎想解釋什麼。

  「你會娶她的。」我想,裴毅既然已經做了決定,裴炎想拒絕很難。

  「我不會娶她。」裴炎神色惱怒,捏著我手臂的手變得用力,「你明知道我——」

  「那又與我何干?」我打斷裴炎的話,認真地看著他。

  裴炎慢慢鬆開了我,他神色複雜,我沒有理會他的探究,踏入屋內,迅速關上了房門。厚重的門板將他的面容隔在了外頭,可我卻無法忘記方才他臉上失望的神情。裴炎待我自是極好的,我並不想傷害他,也從未有過傷害他的想法,但我十分清楚自己會傷害裴炎,或早或晚,遲早會傷害他。其實我心如明鏡,我早就傷害了他,只是我一直不願意承認,不願承認自己也在苦苦掙扎中變成了一個心思歹毒不擇手段的人。

  可是,我已經無法回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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