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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後一道帶著酒氣的,細膩柔軟的聲音,在自己耳旁響起。

  「井月……你有沒有想過,離開巨靈宗?」

  這道聲音,如一道雷霆。

  將井月瞬間拉扯回現實之中。

  他是一個活得太小心翼翼的人,任何一句敏感的話,都會讓他生出警惕。

  井月的面色瞬間就變了。

  他看著蘇水鏡,聲音發澀,「什麼意思?」

  蘇水鏡的眼神有些迷離,她輕笑著搖了搖頭,煩悶道:「沒什麼意思……就是問一問。」

  她頓了頓,立即道:「我想離開這裡。」

  「有時候,覺得我的父親,是一個太過死板的人,他其實什麼都看得見,但他不願意做出改變……我曾經試過去改變他,但最後都失敗了,受傷的只有我自己。」

  蘇水鏡喝了酒,聲音變得沙啞,她痛苦地伸出一隻手,捂住自己的額首。

  井月一下子酒醒了。

  他看著這個坐在自己面前,揪著自己髮絲的女孩,忽然發現,這天下間的所有少年少女,都只不過是沒有長大的花朵,在魔宗之中修行的人,也會受到七情六慾的苦惱……井月不知道蘇水鏡經歷了什麼。

  但是他可以想像到。

  像蘇長澈這樣的父親,寬以待人,必定嚴以待己。

  越是親近的人,反而會受到最多的傷害……在魔宗之中,幾乎找不到像蘇水鏡這樣心思澄澈的人,井月雖然沒有去過中州,但他覺得,恐怕把這位蘇大小姐扔到書院,也沒什麼太大的阻礙。

  有時候看蘇水鏡,哪像是魔宗女子?

  簡直一位小活菩薩。

  她爹是一位大活菩薩,小恩小惠記得明白,大是大非卻拎不清。

  「他很好,但也很不好……我其實勸過他的,離開巨靈宗。」

  蘇水鏡的胸膛一陣起伏,道:「離開——南疆。」

  然後是長久的無力。

  她抬起頭來,仰靠在木椅上,望著穹頂的孤月,緩緩道:「我娘死的很早,這麼多年,都是父女相依為命,他的境界那麼高,天下哪裡去不得……因為巨靈宗主當年的恩惠,他執意要留在這裡,可是這裡是南疆啊,虎狼環伺,他哪裡能改變整個宗門?」

  井月心底一慟。

  蘇長澈執掌巨靈宗之後,要守住蜉蝣山,然後徹清門脈……其實他也想帶著宗門離開南疆,只不過與顧全看到的遠方不一樣。

  想離開南疆,絕不是投奔東境的韓約。

  而是把自身「魔宗」的標籤洗去,不再讓中州的權貴者,生出厭惡的心態。

  顧侯「昏睡」之後,蘇長澈開始下令,不許濫殺無辜,不許私殺耕牛,要護住宗門內的附屬小山頭,還有一些南疆的山野荒民,這一條條律令頒布之後,引起了宗門內的巨大波盪,南疆的修行者,大多都是飲人血,吃人肉,現在居然連牛也殺不得了?

  甚至有人在嘲諷蘇長澈,說他是濟世的大聖人,想在南疆開第五座書院。

  井月一開始也覺得好笑。

  但是從蘇水鏡的口中說出來,他便不覺得好笑了……因為她的父親,真的是這麼想的。

  仔細代入進去。

  能夠帶著巨靈宗,離開南疆,離開這片荒蕪之地……這才是唯一的,正確的辦法。

  獲得南疆三司的認可。

  脫離本身冥頑不化的標籤。

  然後走向一個和平的,不需要飲血吃人的地界,接受大隋皇族的認可,春風秋雨的洗禮……這就是蘇長澈帶領巨靈宗要做的事情。

  也是井月自己默默在做的事情。

  井月忽然覺得,蘇水鏡的父親其實很聰明。

  這件事情,是唯一的正確的道路。

  想要「脫胎換骨」,那麼必然要經歷痛苦,想要從野獸變成人,那麼就要把自己的獠牙利爪都剔除乾淨……這些嘲諷著蘇長澈的人,一邊不願意改變,一邊又做著踏入天都,光明正大成為第二個「甘露先生」的白日夢。

  井月幽幽道:「我也想離開這裡,在這裡,我活的不開心。」

  「聽說外面的世界很精彩……我說的是南疆外面。」蘇水鏡笑著抬起頭來,她伸出一隻手,捏了捏井月的臉,「像你這廝,要是到了外面,一定會大放光彩,雖然臉蛋不夠好看,但是才華實在橫溢……」

  井月低垂眉眼,自嘲笑了笑。

  他以前從來不覺得,長得不好看,是一件壞事。

  現在他忽然覺得有些自卑。

  他很想修行一部能改變外貌的秘典……至少讓自己的長相,能夠配得上蘇水鏡。

  「本大小姐要是哪天逃離巨靈宗,一定帶上你。」

  女子一拍酒桌,大大咧咧道:「記住這句話啊,酒後吐真言。」

  井月怔怔看著蘇水鏡,他一本正經伸出小拇指,「拉鉤上吊。」

  蘇水鏡哈哈大笑,沒理井月的那根手指,而是雙手按住小木桌,緩緩站起身子,兩人之間的距離越來越近,井月的呼吸也變得急促起來。

  他的瞳孔對焦的厲害,那張白皙發紅,像是水蜜桃的面頰,離自己不過是毫釐了。

  那雙迷離的,醉醺的,雙眸。

  倒映在井月的瞳孔深處。

  她輕聲吐氣,柔柔道:「該說的,都說了。我沒什麼秘密了……現在輪到你了。」

  蘇水鏡緩緩側過面頰,兩人的唇幾乎要貼在一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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