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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忽然有些恍悟,抿起嘴唇,望著寧奕。
「彼時,北境獅心王,打贏了面對妖族天下進攻的漫長戰役。」寧奕平靜道:「在天神高原的衝殺當中,兩座天下都經受了相當大的打擊,作為戰敗方的妖君,伽羅被獅心王囚壓在玉門關,以此贖回自己當初造下的殺孽。剝離伽羅的天狐皮,是因為他曾將兩位人族命星剝皮刮肚,掛在天神高原的戰旗上,最終斬首示眾。」
阿春眯起雙眼,不做言語。
「以牙還牙,以眼還眼。」寧奕說道:「我想閆姑娘一定見了伽羅的慘狀,卻不知其緣由……世人都說獅心王是大隋史上最殘酷的暴君,可他迎戰妖族,亦是為了保護身後的家園,若是大隋戰敗,這樣的情況,自然會在倒懸海底重新上演。」
阿春平靜道:「兩千年前的事情,寧先生對我說這些做什麼?」
「大隋鎮壓境關地底的大妖,不僅僅是為了鞏固國運,鎖妖之事,其實是在北境獅心王回天都登基時候的決策,那位獅心王在北境征戰多年,目睹了太多同袍的死去,於是那些被俘虜的大妖,當年犯下何等的罪,鎮入地底的時候,就要做出何等的償,這是獅心王執掌鐵律之後,做的第一件事。」
寧奕開口的時候,他的神池裡,水紋流淌,不再平靜。
那顆許久未曾有所動靜的獅心王結晶,在神池裡緩慢融化了一部分。
對於妖君伽羅,這顆神性結晶,竟然有了些許觸動。
獅心王的記憶,混雜著冰雪消融的神性結晶,在寧奕腦海里流淌。
他站在黃沙飛卷之中,腦海里是一個渾身浴血的男人,登上城牆牆頭,將手中的大旗插入城頭,遠眺天下的場景。
獅心王的記憶里,混雜著相當強烈的情緒。
憤怒,痛苦,盡皆有之……
寧奕神情複雜,緩緩道:「這些大妖,一旦鎮壓便再也不做釋放的考慮,於是在接下來的歲月里,大隋境關怨氣衝天,妖氣難平,獅心王最終做出了一個決定。」
阿春蹙起眉頭。
「在加固陣法的時候,平妖司的大司首,會在加固陣法的大妖血液里,以符籙和陣紋,讓被困索的大妖,逐漸忘卻自己的經歷。」
「這是南疆御獸宗呈上的手段……對於那些大妖而言,忘卻了自己的來歷,自然也會忘卻憎惡,忘卻仇恨。」
寧奕說到這裡,聲音帶著一些遺憾,道:「阿春姑娘,你的修行和道行來看,與伽羅相伴的歲月里,玉門的怨氣已經不再激盪,此地在兩千年前,相當不太平,過路的修行者,時常會受怨念蠱惑,大大出手,當年獅心王的決策,給自己的子民也帶來了損傷,對於戰爭……犯下來的罪過,終究無法完全償還,付出再多的鮮血作為補償,都不如選擇遺忘和原諒。」
到了這裡,獅心王結晶里的情緒,不再是憤怒,而是一切痛苦平定之後的釋然和鎮定。
顯然,這不是那位北境之王的初衷。
他想讓這些大妖世世代代承受痛苦。
但……
那位世人盛傳殘暴無度的暴君獅心王,最終還是選擇了一個仁慈的手段,去解決這段歷史。
……
……
裴煩看著寧奕,她沒有想過,寧奕對於兩千年前獅心王的歷史,竟然如此了解……是那顆青山府邸盜來的神性結晶的緣故嗎?
寧奕頓了頓,道:「怨氣消散之後,玉門已變成了一片大漠,因為受到伽羅鮮血侵蝕的緣故,再也不會生長植物,落地生根的生靈,無法生存,總是夭折,因太過脆弱,承受不了伽羅怨念而死……被困在此地的天狐,最大的折磨,不是被剝離皮肉,而是承受著永無天日的孤獨和黑暗。若你是草木啟靈,那你便是伽羅不再暴戾之後,所誕生的第一株妖靈,也是他完成贖罪之後的光明解脫。」
阿春的面色,有些惘然。
伽羅告訴她,要學會忘記,忘卻「憎恨」,忘卻「悲傷」……
是這個原因嗎?
伽羅告訴自己,北方盡頭的那片大海,沉睡著星辰和日月,他把人間描繪得如此美好……
也是這個原因嗎?
紅紗女子目光望向那具身軀,輕聲道:「伽羅……是這樣嗎?」
沒有回應。
她的聲音在大漠裡遊蕩。
一縷一縷,被風吹散。
那具瘦削的黃沙身軀,已不如剛剛凝聚出來時候的那般靈動,此刻就像是一個木怔的沙樁,杵在原地。
紅紗女子的聲音有些慌亂,「伽……伽羅?」
她伸出一隻手,還沒有觸碰到那具瘦削身軀的面頰,一塊沙瓷便咔嚓一聲脫離,那具身軀深邃瞳孔里的狐火,迅速黯淡,七朵幽幽的光華,脫離身軀,向著地底鑽去。
紅紗女子抿起嘴唇,面無血色。
她的面前,那具一縷神念凝聚而出的「伽羅」身軀,終於支撐不住,破碎開來……其實藏在這具身子深處的神念,從頭到尾,始終都是微渺至極的一小縷,像是狂風驟雨當中燈盞的一縷燈芯,隨時可能會被吹熄,隨時可能自己燃盡。
因為「伽羅」的凶名,以及那七朵狐火帶來的威懾……劍湖宮的大劍修蘇漆,直接被嚇破了膽,斷指求生。
而如今,那縷燈芯,熄滅了。
那盞燈火,搖曳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