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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囊包里的黃沙落盡,回頭看去,我離開玉門已不知多少年,我本以為我很快就會回到那片初生之地,可沒有想到,每走一步,離終點不是越來越近,而是越來越遠。
這個時候,我開始明白伽羅對我說的道理。
也終於明白了,原來他送給我的那樣禮物,名字叫「智慧」。
妖族的壽命比人類的漫長許多。
我走過大隋南北,看到了一代代人,花開花謝,生老病死,白骨枯槁,最終別離。
伽羅對我說,不要悲傷,也不要憎恨,這是最無用的東西。
人的一切痛苦,來自於喜悅,以及喜悅破碎之後的悲傷。
任何人都能夠變得狠毒,只要他嘗過什麼叫做嫉妒。
因愛生恨,因恨生愛,輪迴漫長,歲月短暫。
要想變得強大,就要學會忘掉這些情感。
忘記悲傷,就要忘記喜悅。
忘記憎恨,就要忘記喜歡。
我在西境的荒郊,殺了第一個人。那是一個初出茅廬的道士,道行很淺,押送著三隻剛剛啟靈的樹妖,要回到宗門。
可笑那個小道士懵懂無知,身上帶著人類不該有的天真,未曾見過世間的複雜與曲折,所以乾淨的像是一張白紙。
他若是喜歡詩書文卷,我便會吟詩作詞,他若是喜歡樂理音曲,我便會琴瑟吹簫。
這世上沒有一個懵懂無知的男子,會討厭一個既好看又溫柔,樣樣精通,投其所好的年輕姑娘。
他沒有看出我的身份,師門贈送的三清鈴在打鬥當中損壞,金線符也毀去了,於是連忙救下了「受傷」的我。
我提出了要他順路送我一程。
他沒有拒絕。
路上的時間很短,對我來說,不過是一眨眼。
要分別的時候,他卻跟我說,這一路上的時間,漫長而又忐忑。
我知道,這便是他動了心。
這叫「喜歡」。
喜歡到深處,我要什麼,他都會給。
最後,我要走了他的一顆真心。
而他給了我。
……
……
這是我第一次殺人,我發現有一樣東西,比刀劍還要鋒利。
那個東西,叫做人心。
第342章 小妖(二)
有一個詞,叫做「殺人誅心」。
我覺得這個詞不太妥當。
殺人,誅心。
應該倒過來。
誅心殺人。
先誅心,再殺人。
我修行了百年之久,境界仍然低微,但所幸啟靈之後,還算聰穎,明白了一個道理。
想要殺死一個人,最好的手段,是先得到他的心。
捏碎了心,人自然就死了。
我從西嶺小道士的手上,救出了三頭樹妖,教她們化形,教她們做「人」,可惜她們天性愚笨,不會開口,也不會人模人樣說話,一開口就結巴,啟靈程度甚是愚鈍,更不用說,學會我教她們的那些手段,只知道緩慢修行。
我告訴她們,大隋的盡頭,有一座浩瀚的海洋。
那裡是所有妖的故鄉。
說她們笨,她們也不笨,她們知道「故鄉」的含義,也知道為什麼自己在這座天下寸步難行,平妖司和道宗都想緝拿妖靈,啟靈之後,想要安穩太平,就只能逃離這座天下。
她們什麼都知道,什麼都能學會。
就是學不會「騙人」。
在西嶺,我救了她們,所以她們義無反顧的相信我。
說到北境倒懸海的時候,我看見她們眼中的光芒,於是我告訴她們,在遙遠的妖族天下,有著振翅可以切割萬丈海水的鯤鵬,張口可以吞下半顆太陽的金烏,擁有著永恆漫長數十萬年的建木。
在大隋的玉門地底,妖君伽羅被關押之地,若是我們可以放出玉門地底的天狐,那麼北境倒懸海的那一邊,便會有大人物親自出手接引。
把我們接回故鄉。
殺死小道士的時候,我並沒有對他說過任何一句假話。
我真的會琴棋書畫,鼓瑟吹笙。
我並不喜歡他……
以及,我真的想要看看他的心。
所以,對三頭樹妖說的話……是我第一次說謊。
……
……
如果說,對於那個小道士,我用了「偽裝」。
那麼對於這三個並沒有血緣關係的妖族同胞。
我用了「欺騙」。
妖族天下根本就不會在意小妖。
也從來就沒有所謂的「大人物」,能夠跨越那位太宗皇帝修築的北境長城……我口中的那些古老妖族,體內流淌著熾熱的初代血脈,它們早就湮滅在歲月長潮里,就像是「泉客」,曾經輝煌過一時,此後再也沒了音訊。
更何況,人族邊疆的北方,還有一個叫做「裴旻」的男人。
那人站在北境長城城頭,一人便抵過千萬,所向披靡,煌煌若天神下凡,妖族天下,無一人可以阻擋。
我說的這些話,簡直就是一派胡言……換做任何一人,都不會相信。
但偏偏她們相信了。
……
……
我的名字叫阿春,伽羅告訴我,萬物復甦的季節就叫做「春」。
取這個名字,是希望我的一生,四季如春。
我給那三頭樹妖取了名字,補全了四個季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