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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伽羅的鮮血,並沒有帶來溫暖。

  通徹如明燈的狐火,在穹頂鮮血的滴落之下,變得搖曳明滅,一陣一陣搖晃。

  險些熄滅。

  天都皇城的修行者,間隔百年之後,重新開始加固陣法。

  為了救出伽羅,我離開玉門。

  後來我才知道,大隋迎來了前所未有的盛世,新登基的皇帝,擊潰了北方大海的妖族,就算我修行成為通天徹地的大妖,想要回到伽羅口中的「故鄉」,也不太可能了。

  大隋的境關之下,關押著壽命悠久的妖君,伽羅只是其中之一。

  新任的皇帝登基之後,平妖司便開始重新對玉門施加封印。

  每一次天狐血的潑灑,對伽羅來說,都是一種焦灼靈魂的痛苦,我體內流淌著他的鮮血,我本該留下來,與他一同分享痛苦,但是我沒有。

  我必須要離開玉門。

  我離開玉門的時候,什麼都沒有帶走,只帶了一捧黃土,裝在囊包里,掛在胸前。

  伽羅跟我說,他送了我一樣禮物,等下一次相見,我就會知道那是什麼。

  別離時候,我揮袖告別,伽羅的聲音縈繞在耳,他問我是否還記得,啟靈那一日的景象。

  我說我當然記得。

  啟靈那一日,我問了伽羅很多問題。

  伽羅不厭其煩。

  我記得伽羅說過一句話。

  他說自己已經失去了所有,現在唯有兩樣東西,其中一樣,就是漫長的時間。

  那麼……另外一樣是什麼?

  臨別時候,我問伽羅這個問題,伽羅沒有回答。

  大隋有一句話,送君千里,終須一別。

  我走出玉門的時候,已是孤零零一人。

  伽羅在玉門地底長眠等待,我在大漠孤獨前行。

  我與他漸行漸遠。

  遠方有塞外悠揚的歌聲。

  駝鈴搖晃,唱歌的那人,躺在玉門關的地平線上,搖搖晃晃。

  影子被夕陽拉得越來越長。

  千里迢迢。

  良夜遙遙。

  黃沙大漠,有狐輕笑。

  胭脂水粉,江南歌謠。

  山可窮盡,海不枯凋。

  此去經年,燈火曳搖。

  只是不知。

  再相見時,君可認識?

  離開玉門,為了伽羅口中的下次相見。

  也為了我想要的……再不分離。

  ……

  ……

  我聽說妖族天下,有一隻萬年大黿,從尋常的妖靈,修行成為灞都城的主人,施展真身的時候,法相通天徹地,堅不可摧,一縷神念,可以掠行在雲海之上,遊走在九天之間。

  那隻大黿用了一萬年。

  我還聽說。

  北境倒懸海的盡頭,有天賦異稟的金翅大鵬鳥,與登基前的年輕皇帝交手,難分伯仲,誰也奈何不了誰;有號令四海天下共尊的泉客,本該隕落在歲月長河裡,謠傳已重新活了過來;有單掌摧山斷河威風凜凜的鬥戰聖猿,有駕馭風雷吞吐山河的麒麟大妖,有鎮壓北境火域的上古燭龍。

  我若是他們其中的一個,任何一個。

  要救出伽羅,似乎也並不算是一件難事。

  可我只是一株短穗柳。

  我從來沒有聽說,北境的那一邊,妖族天下之內,有一株草木,可以修行成為一方霸主。

  即便是那位素傳「資質平平」的那位老人,登上灞都城頭的時候……也修行了一萬年。

  我等不了一萬年。

  我想過竊走天都皇城的天狐皮,可我來到中州的時候,知道了有一樣叫做「通天珠」的東西,在皇帝的膝蓋下,他可以看清任何一位子民的面容。

  我只是一介小妖,踏入了皇城,便等同於送死。

  我一路修行,一路行走。

  我在西嶺的道觀內,被道宗的麻袍道者揪出了妖身,險些打散了魂魄。

  我在東土的菩薩廟,被靈山苦修者斬去了百年道行。

  我被中州劍修砍碎了一半的妖身。

  我把玉門的那捧黃沙裝在囊包里,小心翼翼掛在胸口,從玉門離開之後,我越走越遠,心頭的重量,也越來越輕。

  時間會拿起一些東西。

  即便再放下來,重量也會變得不一樣。

  我終於知道了造化弄人的意思,一個人,越是把一樣東西看得寶貴,越是珍而重之的保管,越是無法留存。

  囊包可以抵得住玉門沙子的墜滑,卻抵不住時間的風化。

  西嶺的道觀,東土的菩薩廟,中州的山水瀑布……每一次歷經死劫,劫後餘生,那枚懸掛在我胸口的囊包,似乎都會變得輕一些。

  黃沙簌簌,不聞其音,不見其形。

  我行走在大隋天下,所見都是形形色色的人類修行者,西嶺道觀險些打散我魂魄的道士,後來老死在了那座道觀里,靈山斬我道行的苦修者,坐化之後燒成灰燼,中州壞我妖身的劍修,死在了與其他劍修的爭鬥當中。

  他們對我如此,我並不怨他們,捫心自問,若是換一個位置相處,我可能會做得比他們還要狠毒,人妖殊途,生死由命,這是大隋的道理,因果註定,本該如此。

  怪只怪我境界卑微。

  可天意弄人。

  他們死了,我還活著。

  不知不覺,我走到了他們一生故事的盡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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