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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是寧奕一直心有餘悸的事情。

  當初在客棧里的那場交易,瘦弱書生擺出了一副買賣不成仁義在的模樣,大氣闊綽要拿破十境的資源來換自己的一滴劍道本命精血……到了現在「塵埃落定」的時刻,寧奕想要知道,是不是那個時候開始,韓約就已經準備獵取自己了。

  一片沉默。

  韓約語氣平淡道:「我來到北境,不僅僅是因為你而來……拿你一滴劍道本命精血,有一千個一萬個手段,讓你乖乖到我東境琉璃盞中,何必在這裡跟你浪費時間?今日這一架,我動用了元陰劍,鬼童子的身子已經殘破,為了捉你回去,我已經耗費了相當大的代價,你應該為此感到自豪。」

  寧奕笑了一聲,他聲音嘶啞道:「我出身蜀山,師姐是千手,山主是陸聖,你韓約敢煉了我,就不怕千手把你滅了?」

  韓約揉了揉面頰,那張滿是鮮血淋漓的面孔,在疾風驟雨的清洗之下,逐漸變得白淨起來,依然面目可憎,但他一副平靜冷漠模樣,眼神里高高在上的疏離意味,倒頗有三分神祇的風範。

  韓約微笑道:「你的意思是……煉了你,後果很嚴重?」

  寧奕抿起嘴唇笑了笑。

  韓約輕柔道:「千手若是替你復仇,來我東境容易,離開可不簡單,至於想要撈到什麼實質性的好處,痴人說夢罷了。至於那位虛無縹緲的蜀山山主陸聖……寧奕,你不會傻到,相信那位蜀山山主能夠突破五百年的大限,退一萬步,就算陸聖真的活著,他這五百年來一直雲遊在外,會專門為了你這麼一個不輕不重的小師叔特地出手?」

  寧奕淡淡道:「那也未必。」

  「你不過是天都的一個小角色,即便得到了敕封,在我這裡,也只是一隻螻蟻。」韓約的聲音帶著一絲冷漠,道:「在天都我不敢動你,這裡是北境禁區,你又算得了什麼東西?比起煉了你,殺死你,後果更嚴重的事情……我這些年做的不少,只可惜從沒有現世報,我仍然活得好好的。」

  「原來是這樣……」寧奕自嘲地笑了笑,道:「最後一個問題,我一定要死?」

  韓約笑著說道:「不是死,是永生。」

  陰陽人像的劍柄,不再被他舉起,而是緩慢放下,元陰劍劍尖抵在草原之上。

  風吹紅山,草原拂動。

  韓約的聲音變得柔和起來,道:「寧奕,入我琉璃盞里……嘗遍世間甘露,不再罹受痛苦。」

  少年的神情變得模糊起來。

  心湖裡,就像是聽到了韓約的柔和話語,不再反抗。

  身上的寒冷,頓時消融。

  四面八方的陰煞之氣,原本是世間最令人厭惡的污穢,如今涌了上來,卻是唯一肯替寧奕遮風避雨的東西,擊打在身上的風雨頓時小了起來。

  寧奕身上的痛苦,似乎都小了很多。

  拜韓約的「出手」所賜,寧奕終於有了力氣。

  他杵劍艱難立起,向著紅山峽口的方向,走了兩步。

  然後一聲長嘆。

  寧奕閉起雙眼,不再前行,他雙手按住細雪劍柄,將這柄並不寬厚的長劍,插在面前的草地之上。

  韓約眯起雙眼。

  「永生……」

  寧奕閉著雙眼,他輕輕念著這兩個字,帶著一絲玩味,這兩個字的分量,多少個韓約加在一起,也難以稱量,到了此刻,大吹法螺,畫餅充飢,想要握住自己的道心?

  他的聲音變得嚴肅起來,一字一句道:「生還是死,這是一個問題啊……」

  「韓約……我贊同你說的兩句話。」

  「你是東境第一人,我是天都小嘍囉。」

  寧奕的聲音,並沒有自嘲,而是帶著沉重,帶著龐大的儀式感,在大雨之中掠開,重重回盪。

  寧奕接著開口道:「但可惜的是,天都小嘍囉不想要永生,他也不想死,他就想這麼活著。」

  而站在寧奕面前的韓約,忽然之間,意識到了什麼不對勁。

  寧奕不再前行,也不再移動。

  寧奕笑著說道:「第二句話,劍法講究一擊必殺,而不是華麗盛大……這句話實在太對了。」

  說完這句話的寧奕,很巧也很不巧,身子攔在了道口之前,他的背後,是隔著一層禁制的紅山雲霧縹緲,是難以探測的星輝靈氣氤氳。

  這是一個很巧妙的位置。

  兩個人與一座山,是一條直線。

  準確的說……三個人與一座山,是一條直線。

  寧奕的丹田之中。

  白骨平原的震顫終於停滯。

  寧奕的後心,有一樣物事,溫柔而又緩慢地貼了上去。

  那是一隻雪白的手掌,掌心還帶著絲絲縷縷的血痕,更多的,是溫熱的餘溫,輕輕撫摸之後,堅定地合在了寧奕的後背上。

  這種感覺很溫暖,這種感覺很舒服。

  舒服到……讓寧奕輕輕吐出一口氣。

  舒服到……細雪的劍鋒,再一次的亮起晦暗光芒。

  世上有一種相遇,勝過千言萬語。

  跋涉萬里,終於來到這裡的女孩,手掌貼著寧奕的後背,她眼神裡帶著一絲久別重逢的感動,看到站在自己面前的少年,衣袍鼓舞,將風雨飄搖全都擋在一人之前。

  女孩站在紅山里,少年站在紅山外,兩人之間隔著雲霧縹緲。

  掌心與後背的唯一接觸,便是兩人之間的一座橋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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