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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馬夫神情沒有絲毫痛苦。
他只是冷冷盯著清雀,道:「這是重大失誤。身為大人的近侍,被人盯上了都不知道?」
清雀如墜冰窖。
她握刀的手指不再穩定,渾身都在顫抖。
仔細回想,自己明明沒有和顧謙有任何的身體接觸……是什麼時候被種下這張符籙的,這麼一來,從天都城離開,直至此處,自己始終在天都的監察之下?!
細思恐極。
自己已經留了無數個心眼。
那麼自己在太清閣的一舉一動,也……
清雀神情難看起來。
「這就是你無法成為新使的原因——你的內心力量遠遠不夠,也無法完成大人安排的任務!」
馬夫吹了口氣,又甩了甩手指,只是那縷火光不曾熄滅,而且愈演愈烈。
他目光沉默下來。
看樣子,只能任由火焰繼續焚燒。
於是在黑暗中,他的黑袍一點一點被燃起,本來只是一截指骨,後來渾身上下都被火勢蔓延,最終變成了一具熊熊燃燒的高大身影。
馬夫的反應可以用冷漠來形容……仿佛根本就不在乎自己的性命。
直至被光明火焰焚滅,他的聲音聽起來也沒有絲毫痛苦。
「清雀,看到了嗎?為大人獻命,是一件多麼簡單的事情?」
這句話有些好笑,但清雀卻笑不出來,自己這次的失誤,勢必會招惹大人更多的反感。
「鏘!」
清雀拔刀出鞘。
鐵鉤鉤銷斷開,馬車車廂就此分離,女子拽著車廂鐵鉤,如縴夫馱船,一步一步離開黑霧,霧氣的那一邊,坐在馬背上的黑影在笑聲中燃燒墜落,噗通一聲摔在溪水裡,只剩下一蓬殘碎的黑袍碎片,肉身已成齏粉,被溪水沖刷,消弭。
……
……
小昭覺得自己睡了很久。
她睜開眼時,世界還在顛簸。
記憶恍惚停留在許久之前,她逃離石山,想要孤自一人,去往天都……她要再見一面小姐,她不怨小姐做出的安排,不怨自己在南疆被囚禁,被剝奪權力。
她只是……想要再見一面小姐。
只是天都太遠,自己跋山涉水,不知要走多久。
更何況,還摔斷了腿。
小昭陡然清醒過來,她伸出手掌,死死捏住自己的小腿,因為神性符籙燃燒之後威力猛烈的緣故,符紙殆盡之後,嵌入骨骼之中,讓本就不容樂觀的傷勢雪上加霜,意識清醒前的記憶她還記得,而且記得十分清晰。
那是十足的痛苦,精神和物質上的雙重打擊。
只是如今,自己卻仿佛只是酣眠了一場,那些苦痛,全都煙消雲散,化為烏有。
小腿的灼燒,全都好了,而且連傷疤都未曾留下。
這簡直就是一場「神跡」……小昭幾乎無法想到合情合理的解釋,即便是那個姓寧的,動用神秘生機力量,也無法做到這一點吧?
對了,是那個馬夫。
小昭艱澀坐起身子,念頭剛剛閃爍的那一刻,就聽到了車外的聲音傳入魂海中。
「不要動。很快就到了。」
先前的那個馬車車夫換人了,如今載著自己的,是個女子?
小昭微微一怔。
她皺眉問道:「我睡了多久,還有多久能到天都?」
車廂外的女子,以麻木的語氣,回答了她的兩個問題。
「接近一個月……還有一個時辰……」
小昭只覺得,對方與自己的對話不在一個世界,自己失去意識,竟然就這麼睡了一個月?還有,從南疆趕到天都,怎麼需要如此之久?
車廂外短暫的寂靜。
「還有一個時辰,你就能見到大人了。」
那女子喃喃自語,無視了車廂內的另外一人。
她聲音裡帶著笑,很輕很輕。
「被大人選中了當新使……是一件多麼幸運的事情啊……」
「如果這個人能是我……」
「如果這個人能是我……」
越來越輕,越來越輕,她重複著這句話,好似沒有盡頭的輪迴循環。
直到馬車停下。
風聲呼嘯,灌入窗簾之中。
清雀抬起頭來,眼中燃起灼灼的黑色光華。
有飄搖的笛聲,自遠方嗚咽響起。
第1398章 獻命(下)
笛聲悠揚。
塞外下了一場瓢潑大雨。
坐在車廂內,小昭聽著風聲雨聲中夾雜的細密笛聲,忽然覺得一陣疲倦,湧上心頭。她想起了童年模糊成剪影的回憶。
笛聲遙遠的像是故人的輕吟,又像是悼念亡者的悲歌。
自己的父母,自己的家鄉,故人……都已在一場又一場雨夜中被淋碎,沖走。
形單影隻,拜入皇宮。
孤單一人,艱難求生。
馬車停了下來。
坐在最前方的清雀,整個人都安靜下來,她聽著這悠揚笛聲,緩緩抱刀閉目,像是睡著了,長發垂落,被雨水打濕,那凜冽的肅殺之氣緩緩消散後,女子美麗地不可方物,有種一觸即碎的脆弱感。
像是一個玩偶娃娃。
滿是風霜的面頰,眉梢,被雨水打濕。
笛聲停了很久之後。
她仍沉浸在這場夢中——
直到一隻手,緩緩伸出,替她撣去雨水,她才從夢中醒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