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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祭的前兩天,隊伍浩浩蕩蕩的抵達了青州。
陶渚雙手捧著明黃色的聖旨,於新修葺的武侯祠前高聲宣讀,身前是跪了一地的青州官員和百姓。
聖旨遞到嚴靈緒的稚嫩的小手上,小孩按之前學的領旨謝恩,驀然聽見人群里,有人低低的啜泣出聲。
哭泣的聲音越來越大,嚴靈緒有些茫然的問身旁坐在輪椅上的顧遠箏。
「先生,他們為什麼哭啊?」
顧遠箏道:「因為你爹爹走時,他們不敢哭,如今好人得以沉冤昭雪,他們終於能哭了。」
嚴靈緒似懂非懂道:「那我爹一定是個非常好的人。」
他似乎也不需要顧遠箏回答什麼,澄澈的眸光映著下面或哭或笑的臉,心裡已經有了答案。
立冬的傍晚,青州下了場大雪。
往年的雪總不會來得這麼早,就算來了,也不至於下得這樣大,一片片如鵝毛般被風卷著堆起,不消半個時辰,便能沒過腳踝了。
但街上的人卻分毫沒因為天氣而減少,年祭是青州百姓眼裡的大事,他們祭奠故去的親人,同時祈求來年風調雨順,一邊懷念舊事,一邊迎接來日。
嚴靈緒左手牽著邵雲朗,右手牽著顧遠箏,在擁擠的人流里,仰頭看各色花燈和焰火。
顧遠箏的腿還有些不靈便,走快了便會疼痛,正好嚴靈緒步子小,三人便在路邊慢慢的走,邵雲朗還給嚴靈緒買了個小猴子面具。
嚴靈緒皺著小鼻子說有點丑,卻在邵雲朗伸手來搶時,飛快的扣到了自己臉上。
煜王殿下小孩子心性上來,偏偏伸手要去搶,兩人繞著顧遠箏嘻嘻哈哈的轉來轉去。
小孩眼見要被邵雲朗抓住,他一把抱住了顧遠箏的大腿,哈哈笑道:「顧大哥救我!」
他話音剛落,視線驟然拔高,顧遠箏伸手將他穩穩的抱了起來,又從攤子上拿了張狐狸面具,扣在邵雲朗臉上。
「一人一個,小孩子不要打架。」顧遠箏笑著說。
「謝過顧公子!」邵雲朗一手扶著狐狸,轉而捏住嚴靈緒的臉蛋,狠狠揉搓,「你剛才叫他什麼?你叫他大哥?你還沒叫過我呢!」
嚴靈緒有些不好意思,方才也不知怎麼,就把心裡叫了很多遍的話溜了出來。
小孩子都是很敏感的,有時候就像敏銳的小動物,比如說現在,嚴靈緒便在那雙和自己同色的眼睛裡,看到了灼熱的期待。
他羞怯道:「哥。」
年祭正至高潮,焰火炸開,聲勢浩大,邵雲朗眼底有些紅,他笑著嚷道:「聲音太小了!再叫一次!」
嚴靈緒張開撲向他,又叫:「哥!」
「唉!」邵雲朗應聲,把他扛在肩上,高高的舉了起來,「哥帶你看煙花去咯!」
一如很多年前,剛當了舅舅的嚴耀,把邵雲朗舉在肩頭的樣子。
……
年祭要鬧上個通宵達旦,只是到了後半場,街上的人便少了,嚴靈緒到底是個小孩,瘋玩半夜,終於扛不住睡意,被邵雲朗交給親衛,帶回落腳處睡覺去了。
送走小孩,回頭便見顧遠箏正站在一處花燈下,抬頭看著燈下木牌上的謎題。
他長身玉立,一身梨白色大氅穿在他身上,襯得他身形如鶴般清雋,朦朧燈火落在他頰側,似謫仙墜入紅塵人間。
邵雲朗走向他,抓著他的手晃了晃,也探頭去看那謎題。
他問:「謎底是什麼?」
顧遠箏答道:「是『情』字。」
賣燈的小販笑開了,拱手道:「客官好才學!這燈便是您的了,祝二位琴瑟和鳴,白頭偕老!」
生意人都是這般有眼力又會說話,邵雲朗卻覺得開懷,尤其是這謎底還這般襯景,便出手大方的賞了片金葉子。
邵雲朗提著燈,牽著顧遠箏,兩人沿著長街慢慢的走,他勾了勾顧遠箏的掌心,低聲問:「累不累?要不要我背你?」
顧遠箏失笑,側頭看他,「殿下是覺得心虛嗎?」
「咳……」邵雲朗掩唇道:「我有什麼好心虛的……」
他見顧遠箏只是笑著看他,終於繃不住了,也跟著笑道:「是是是,我承認,這幾日是我怠慢顧大人了,說吧,想讓我如何賠罪?」
兩人已行至一處酒樓下,微妙的熟悉感讓邵雲朗腳步一頓,他抬頭略作思索,恍然道:「阿遠,這是不是那年中秋,你接住我扔的花……」
顧遠箏知他是何意,卻只是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是殿下扔的花嗎?我怎麼記得,是一位花車上的舞姬給殿下扔花,在下有幸撿了個便宜?」
好傢夥!舊帳也一併翻出了出來,這帳是越記越多了!
邵雲朗乾脆裝起糊塗,試圖矇混過關,「有嗎?你記錯了吧,那花明明是我為搏美人一笑,特意扔給你的……左右無事,這酒樓還開著,走!咱們上去故地重遊!」
他這話題轉的如此生硬,顧遠箏只是笑了笑,也不戳穿他的意圖,兩人一同上了樓。
店家已經要打烊了,但這兩位公子出手闊綽,兩錠銀子扔下,自然沒有錢解決不了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