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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聲音與其說像馬,倒不如說更像其他什麼不知名的凶獸,落後的蠻人馬匹驟然亂了陣型,更有甚者乾脆蹄子一軟,將身上的人摔倒在地。
邵雲朗抽刀而出,那長刀上血漬未淨,凜冽刀鋒的映著殘陽,折射出一線緋色。
長刀一振,他沉聲喝道:「衝鋒——!!」
號角聲直入雲霄,聲遏流雲。
騎兵咆哮著,如摧枯拉朽的洪流般向前推進,主帥能身先士卒的卸甲上陣,兵士們便也悍不畏死,身上六十斤的重甲紛紛被甩下,金屬刺耳的刮擦聲里,負擔驟然變輕的馬匹四蹄飛奔,踏起的煙塵遮蔽了日光。
蠻人們驚恐的回頭,發覺身後的人,比草原上行進的狼群還更像野獸。
他們丟下一部人,驚惶的要關閉城門。
湯將軍就護衛在邵雲朗身側,見此急道:「王爺!」
他心知一旦城門閉合,蠻人便有城可守,先機在握了。
邵雲朗沒應聲,自馬鞍邊的箭筒里抽出三支羽箭,搭弓便射。
他用的是步兵的重弓,足有六石,還一起搭了三支箭,湯將軍一見便捏了把汗,還沒來得及阻止,那三支箭已經嘶鳴著射-了出去。
羽箭破空,穿過前方絕望的一百多蠻人棄卒,正中還在拼命推門的兩蠻族士兵,落空的一支「篤」的一聲射-進城門半寸,正正在剩下的其中一人眼前。
那人驚恐大叫一聲,連滾帶爬的往後跑。
恐懼是會傳染的,剩下的人也顧不得再推門,紛紛跟著往城裡跑。
駿馬一個飛躍,自半開的城門入了城,長刀卷過那幾個逃跑的蠻族士兵,嫣紅的一蓬血花迸射而出,濺在雍京近百年不染污穢的紫梁大街上。
邵雲朗提著刀,刀鋒上未涼的血一滴一滴滑下,他抬起深邃的眸,目光遙遙落在明和宮高聳的屋脊和飛檐上。
他的身後,是烈烈征旗和如火殘陽。
……
宣政殿上,進宮避難的群臣瑟瑟發抖,如一幫落了水的鵪鶉,唯有站在前面的顧蘅巋然不動,垂著眸,一副泥塑木胎無欲無求的模樣。
慶安帝縮在龍椅上,聽著殿外持續了半夜的喊殺聲惶恐不安。
這會兒下了雨,驟然炸起的驚雷震的他一抖,險些以為是蠻人打進來了,差點起身躲到龍椅後。
他有心罵站在下面的邵雲霆,要不是他提議那什麼「驅狼斗虎」之策,如今又怎麼會引狼入室?!
可這些話不能當著朝臣的面講出來,慶安帝又氣又怕,臉色青白交加。
一片靜寂中,兵部有人小聲問:「禁軍……竟能與蠻人廝殺這麼久嗎?」
他們比其他同僚更了解禁軍是個什麼構成,那都是送進來蹭軍功的公子哥,身為天乾是有作戰能力的,只是安逸慣了,無論從數量還是質量上來說,都無法與蠻子的虎狼之師相抗衡。
傍晚時,蠻人似乎已經突破禁軍的防禦,到了宣政殿之外,那時無論文臣武將,都紛紛拔刀準備殊死一搏了,卻不料殿外喊殺聲又起,似乎來了增援。
這一戰,便到了現在。
宮人顫顫巍巍的點了燭火,餓了一天的大人們面色都不好看,唯有顧蘅又從袖中摸出個包好的芝麻大餅,自顧自的啃了一口。
這東西干硬,多為軍糧,他身側的禮部尚書哪見過這玩意兒,但糧食的味道在此時著實誘人,他吞咽了一下唾沫,小聲問顧蘅:「顧大人……這是何物啊?」
顧蘅道:「芝麻大餅。」
他兩撇剛蓄起來頗為風雅的鬍鬚都沾上了芝麻粒,邊啃大餅邊和禮部尚書對視,片刻後才恍然的問:「你要吃啊?」
禮部尚書羞澀的點頭。
顧蘅掰了一塊兒,正要遞給他,殿門卻在此刻轟然被推開。
半張芝麻餅掉在西域進貢的地毯上,其上金絲紋繡的祥雲落上了格格不入的黑芝麻。
禮部尚書顧不得他的芝麻大餅,和眾人一同驚恐的回頭。
肆虐的風裹挾著冷雨被卷進大殿,一併吹進來的,還有濃厚的血腥味。
男人頎長挺拔的身形逆著外面明滅的火光,那張帶著胡姬血統的臉在風雨如晦中愈發深邃凌厲,不怒而自威。
略有些上挑的眼尾緩緩掃過大殿內的每一張面孔,邵雲朗喉中掠出一聲輕緩慵懶的笑。
似是感覺不到這滿殿的劍拔弩張,他好整以暇的抖了抖玄金色蟒袍下擺的水,這才慢條斯理的跨過殿門。
到了如今,殿上的大人們還有什麼不明白的,大門外的白玉石台階上,列陣整齊的狼騎已經給了他們答案。
群臣沉默的向兩側退去,為他讓路。
高位上風燭殘年的慶安帝垂落視線,第一次細細打量自己這個小兒子,慌亂的心緒卻在刀真的落下這一刻莫名平靜了,他恍然驚覺邵雲朗的眉眼竟分毫不似自己。
或許曾有幾分相似,也盡數消磨在了西南的朔風和硝煙里,鑄就了如今這幅狼子野心。
第42章
一室沉默,唯有邵雲朗的錦靴踏過地毯發出細微的響動,他換了衣服,換不掉一身的血腥氣,眾人一時膽寒,殿前侍衛手按在刀上,卻遲遲不敢拔刀。
邵雲朗目不斜視,立於台階下,拱手打破殿內凝滯的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