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碰觸到聖上的每一件事,每一個人,他都要錙銖必較。
「回去吧,聖上。」
起風雪了,小粒的雪花自北方刮過來,輕輕擊在他們的臉側,又細細掛在他們的發梢。
明辭越要帶他離開西漠營帳,紀箏低著頭,拉住了他,「……皇叔還是給朕先換回裝束再將朕帶回去吧。」
此處毫無遮蔽,換回裝束他就徹底在眾人眼下恢復天子身份,一旦有人看見天子狼狽不堪地從西漠營帳逃出,翌日可能全天下皆要傳燕國國君受了莫大之辱。
但若是不換,就這樣讓明辭越連夜抱著一個西漠女子回營,可能會更……
他苦笑著望向明辭越,眼神中滿是糾結無奈。
「不必。」明辭越不考慮也不猶豫,直接將他抱起,「今夜的西漠營帳,聖上從未來過。」
有人用氅衣為他遮蔽了滿身的屈辱狼藉,又輕輕地將他的天子尊威托舉起來,不落塵地送回天上。
*
大燕天德三年,冬月廿七卯時三刻,乾英殿,天子近一個月來的首次朝會。
眾臣叩首皇位之下,一個個眼觀鼻鼻觀口口觀心,小心翼翼地低著頭,又忍不住好奇地掀著眼皮想要一窺龍椅上那位的神容。
玄底金絲走線九龍騰雲的大禮袞袍加身,十二行冕旒以正冠,天子的神情淡漠陰鬱,瓷白色的面容隱在旒冠之下,眉眼,鼻骨,雙頰皆被半遮,那並非尋常人可以直視之容,只留下了略顯瘦削的下頜,丹朱色的唇瓣。
少年天子,天生生得一副天庭謫仙之姿。
看著好像和之前並無二致,卻又有說不出的差異……
例行的冬至宴都被取消,大多數人都是近一個月未曾見過小聖上,有人傳他脾氣更加暴戾,有人傳他病得不輕,有人傳他是腎不好,有人傳他是腿腳不好。
再加上前些日冬狩節上西漠的營帳莫名被燒,兩國關係又恢復到從前的劍拔弩張。
總之,天子心情肯定不怎麼好。
大燕的唯一親王,璟親王,跪在玉階之下,大殿正中,一身石青色親王蟒袍。雖是跪拜之姿,但天姿絕艷,跪得仿若崖岸間的一棵水墨孤松。
眾人側目想看他則大大方方的看,沒有什麼懼色,毫不掩飾對其品性才能的驚艷欣賞之情。
畢竟,明辭越,大燕的如玉君子,國士無雙。
只可惜天子好似不喜,整日將他囚在自己身邊就為了多加責辱。
宣旨的大太監在念長長一份聖旨,「璟親王明辭越,性情淑均,端重循良,驍勇善戰,是以前日冬狩節上勇奪頭鹿,彰顯大燕之國威,天子之……」
忽見天子神情陰沉地半眯了眸子,微啟了朱唇,全員觳觫,連大太監念旨的聲音都悄了下去,皆以為其實在不滿聖旨,這就要出聲發怒斥責!
連帶著璟王也跟著抬頭望過去。
可那朱唇只是張了下,有些顫地又隱忍地合了回去。
紀箏本想打個哈欠,突然發現全場都悄著聲,靜看著自己,只得拼盡全力將閉上嘴巴,將哈欠硬生生咽了回去。
心中奇怪道:「都看著朕幹什麼……這朝會打個哈欠難道還得舉手打報告嗎?」
明辭越好似抬眼望過來了,盯著龍椅,目色越發深沉。
半夜三更起床實在太困難,屁股底下的玉石椅又冰又膈。
「啊啊啊……」紀箏在心底虛脫地顫著音吶喊,「來人啊,救駕啊,屁.股要裂開了,這龍椅真不是人能坐的。」
明辭越:……?
明辭越大約是實在忍不住,不合禮法地輕咳一聲,僵硬著脖頸,喉結輕滾。
聖旨的內容好像就與皇叔有關,但紀箏實在不舒服得半個字也沒聽進去。
不過一看明辭越,好傢夥,怔著神連頭都忘了低下去,一臉的莫名其妙。
紀箏心底笑了,這皇叔現在估計也跟他一樣會上出神開小差呢。
上課抓著優等生和自己這種差生一起睡大覺的感覺真爽!
不過主角在想什麼?主角這是對龍椅感興趣了?
紀箏真想把他給拎上來感受感受。
可瞬時就有一個更大的動靜蓋過了他心底的聲音。
咕嚕,咕咕嚕,咕咕嚕嚕……
紀箏:啊哦。
「帝賜白玉劍一柄,南城四進別院一……」
恰巧這時大太監念旨的聲音頓了頓,空氣陷入一片安靜,安靜得讓紀箏社死到窒息。
紀箏滿心都是感嘆號,「朕這不爭氣的肚子!!!什麼場合都敢亂叫,沒人聽見吧沒人吧沒人吧!」
他慌張心虛地四下去看侍從大臣們的反應,可他們一個個低著頭也不知道聽沒聽見,別是聽見了都在憋笑呢。
他只得去看明辭越的反應來判斷。
明辭越嘴角好似微微抽搐了一下,又抽搐了一下,不過仍是跪在原地一動不動,大約是沒聽見。
「唉……」紀箏心底微微放鬆了下來,愁眉苦臉,「什麼時候下夜班吃早飯啊。」
他真想不顧形象地隨意葛優癱在龍椅上,可微微一闔目,腦子裡就瞬時蹦出了昨夜夢境中凌亂碎片化的畫面。
那是他自從落水之後就不時重複的夢境,觸覺聽覺視覺都是那般得真實,叫他有時忍不住與現實混淆起來。
雪白的腕骨被人握緊,高高舉過頭頂,清脆一聲,叩在了金玉椅背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