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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箏保持著精心設計好的逼真死相,一動不動,對這人的逼近毫無反應。
烏絲散亂著而不束禮冠,繡著祥雲龍紋的金絲滾邊袖袍長長地墜落至地,隱隱露出燙金的足靴輕掛在榻邊,頭歪歪地枕著榻沿,一隻手搭在腹前,一手無力地懸空垂落,虛虛地半張開。連帶著那張襯在獸皮毛領里的瓷質小臉都是慘白一片。
演技逼真極了。
紀箏忽地感受到鼻尖渡來一陣觸碰,他瞬時摒住呼吸。
那指尖像是不敢靠近一般,小心翼翼又疏離極了,反反覆覆湊近了幾次,無數遍確認那裡已經絲毫沒有氣流來往。
手指離得過遠,便無意間挨上了些許唇瓣,觸動了唇邊無數細小汗毛。好涼,那人指尖渡過來的滿是外界的重重霜意。
閉眼之時,每一觸感覺都被無限放大,那是說不上來的癢意,一點點在咬.噬,越是隱忍,越是難熬,連帶著額角都在難以遏制地輕輕跳動。
終於,那隻要命的手緩緩離開了。
可下一秒,手停在半空中好似要探索下去,鼻尖脖頸……再往下可就是胸口!
紀箏一驚。
他方才憋氣過久,越是努力壓抑呼吸,心跳越快,聲音一下下打在他的鼓膜上,又仿佛在這空曠寂靜的室內來回迴響。
秋末時節的帝王袍衫足夠厚重,一層層反反覆覆,隔絕了大半的體溫,也鎖住了小部分心跳的動靜。
可若是得不到想要的結果,那人會做什麼?
眼下天子的衣襟根本就是半敞的,只要挑開系帶,撥開氅衣,細弱的脖頸,精細的鎖骨就會通通暴露在那人視線之下。
江南蠶絲製成的明黃中衣又舒適,又……輕薄,根本就是狀若無物,可以任人放肆……
天子聚全國財力養出的貴體,皮膚細薄,屆時又如何經得起那隻手惡意的動作。
好似有一把鈍刀一直懸於紀箏的頸側,一寸一寸磋磨,試圖將他嚇死過去。
人為刀俎,朕為魚肉。
越想越緊張,紀箏喉頭一緊。他看不到自己脖側的青筋已經緩緩漫起,耳後的暈紅藏匿在凌亂散漫的烏髮之下。
可等了半晌,左胸口前也沒等來預料之中的重量。
反而是他的手腕間驀地觸到了冰涼空氣。
只聽一聲低喑的「恕臣冒犯。」那隻手虛虛地纏了上來,又輕柔又強硬,帶著點難以逃脫的意味。
紀箏可以清楚地感受到整隻手的輪廓,感受到每一處薄繭,每一寸指節蘊藏的力量以及外界的霜重寒意。
不過他的注意力不在這裡。那聲「恕臣冒犯」怎麼能這麼熟悉,如泉水激石,長劍出鞘。這分明就是世人稱頌郎艷獨絕,世無其二的明辭越。
紀箏怔住了,連帶著腳趾也在布靴之下緊繃了起來。
方才被他吐出的毒物可就還落在枕畔,尚未乾透。
他能想到有人要替「被毀清譽」的明辭越尋仇,但他難以想像明辭越會親自來補刀。
那雙手可以揚鞭為國家征戰沙場,可以執劍為天子徹守長夜,也可替他更衣系帶,但弒君報仇這種事恐怕對明辭越來說……大概應該還有些許難度。
紀箏:別問,問就是後悔。
「啾。」
全身的血液瞬時凝固了。
礙於裝死,他根本不能再次動手捂鳥嘴,只得任憑那人尋著聲音,一點點掀開他的袖擺。
他的掌心一空,鳥被騰空拎了起來,不多一會兒換回來時已是乖巧安靜,靜立他的指尖梳理羽毛。而他的掌中沉沉的,被塞進了其他什么小物。
紀箏想也不想,立即拼命繃緊肌肉,讓這小物自然而然滾落去一旁。
可剛一滾落就被人撿起塞回來。
再滾落,再塞回,明辭越有耐心極了,甚至還幫他合攏了手指,貼心地將這隻手重新放回寬大的袖袍之下。
圓圓的,潤澤的,冰涼的。
難道是……夜明珠?
紀箏的表情鬆動了一瞬,出現了一絲的哭笑不得。
他隨口提了一句夜明珠,明辭越便真的會去尋一顆夜明珠,他隨手比劃的有多大,明辭越尋來的夜明珠便有多大,絲毫不會差。
明辭越就是這樣一個人,幾近於固執地守著君君臣臣的禮義準則,在朝廷官場的洶湧激浪之中,他就如一顆鵝卵石,溫潤得毫無稜角。
不知這樣的人底線究竟在何處,要受到怎樣的刺激才會造反奪位。
世人對他的評價當真不假。
這才是真正的明辭越。
紀箏暫且鬆了口氣,偷偷在袖袍之下攥緊了明辭越送他的夜明珠,保險起見裝死依舊。
「聖上?」
「……」
「聖上,請恕臣僭越。」
「……」
紀箏聽到一聲沉沉的嘆氣。不一會兒有人幫他將垂掛在榻邊的足靴抬起,工工整整地放回榻上,又將他落在半空的虛軟手臂平整地疊在腹前。
幫他輕抬起上身,理順了頭髮,再重新扶著肩頭,緩緩放下。
紀箏不再提防,只是任明辭越擺布。他突然感受到對方動作好似一僵,隨後後腦處一陣動作帶起的疾風。
下一刻,他的腦袋毫無預兆地和太醫院冰涼的玉石榻來了個親密接觸。
紀箏;……
「微臣該死!」那聲音又愕然又自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