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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中隊挨著大隊部,吉普車要出大隊的門口,必須經過三個中隊。

  那天所有的官兵都走出了排房,筆挺著軍姿,默默站在路邊。

  吉普車緩緩朝著大門方向開去,經過每一個士兵和軍官的面前。

  突然,大隊部的廣播響了起來,裡面是一首軍隊裡的士兵和幹部都極其熟悉的老歌——《駝鈴》。

  送戰友,踏征程。

  默默無語兩眼淚。

  耳邊響起駝鈴聲。

  路漫漫,霧茫茫。

  革命生涯常分手。

  一樣分別兩樣情。

  戰友啊戰友。

  親愛的弟兄。

  當心夜半北風寒。

  一路多保重……

  戴著袖章的值班中隊長舉起了手裡的電喇叭。

  「向我們的戰友——敬禮!」

  唰——

  全大隊四百多名士兵和軍官,幾乎同時舉起了右手,向著吉普車的方向,敬了一個標準的軍禮!

  淚水這下真的忍不住了。

  莊嚴覺得有些東西從自己的眼睛裡噴涌而出,淚光中,他模糊地看到在吉普車裡,劉向東的父親老淚縱橫,不住地向車窗外的所有人點頭。

  劉向東的死給莊嚴的心裡蒙上了一層陰影。

  對於劉向東,在野外生存訓練之前,他們只有打過一次照面。

  當初剛進教導隊的時候,三中隊三區隊和一中隊一區隊進行過一次射擊對抗。

  那天,和莊嚴一起走上射擊地線,最後趴在旁邊靶位的就是劉向東。

  到最後,劉向東輸了。

  不過下了射擊地線的時候,劉向東曾經朝莊嚴豎了豎大拇指,雖然沒說話,莊嚴知道,那是在夸自己打得好。

  劉向東父母走後的這幾天夜裡,劉向東參加射擊對抗時的身影像一部電影片斷一樣,反反覆覆出現在他的腦海里。

  一條這麼年輕、活鮮的生命,眨眼之間就沒了,這真難以讓人接受。

  軍人不怕犧牲,這條道理莊嚴懂;馬甲裹屍,醉臥沙場,莊嚴也懂。

  可劉向東這算什麼?

  一次訓練事故,一次簡單的中暑,生命就這麼沒了,和莊嚴理想中的英雄主義相差太遠。

  他左思右想,最後還是沒想通,腦袋裡昏沉沉的,胸口像憋了一股氣,吐不出來,咽不下去。

  從軍以來,莊嚴一直沒有任何的理想或者信念。

  軍官夢是沒影子的事;說鍛鍊三年吧,騙騙家人騙騙戰友還行,是經不起自己良心的推敲;如果說單純想當個班長虛榮一把更不可能,他是個實用主義者,所在的家庭及社會環境裡建立起來的以經濟利益衡量事物的標準早已根深蒂固。

  當個班長又如何?

  一個月多拿十塊錢的班長津貼,肩膀上比別人多一條黃槓槓而已,犯得著用六個月的狗一樣的生活去換取放在檔案里薄薄輕輕那一張班長命令?

  為這事,莊嚴和羅小明之間有過一段對話。

  由於莊嚴的腳指甲整個被石頭碰壞了,所以軍醫李尚悅給他開了個五天的假條,讓莊嚴這幾天不必參加涉及腿部的訓練。

  於是,早上的體能訓練,莊嚴就去武器庫把全班的槍領出來,一支支擦乾淨。

  教導大隊的射擊訓練十分頻密,所以每天都要擦槍。

  既然莊嚴不用參加體能訓練,羅小明乾脆讓他把班裡的槍擦得更乾淨點。

  莊嚴那幾天心情很不好,只要停下來,總覺得滿腦子都是劉向東,揮之不去。

  於是,他拼命擦槍,擦完了就蒙著眼睛學羅小明那樣分解結合槍枝,直至累得手都抬不起為止。

  「我觀察你幾天了。」

  當某次,莊嚴剛剛組合好一支步槍,羅小明出現在了莊嚴的面前。

  莊嚴當時在槍庫的走廊上坐著,抬起頭,早晨的陽光從走廊的東面照過來,羅小明背對著陽光,面容模糊不清。

  「你有心事,能跟我說說嗎?」羅小明道。

  莊嚴沒承認,想繼續拆開一支槍。

  羅小明搶過步槍,將它交給軍械庫的崗哨,說:「把槍都拿回去槍櫃放好,然後來曬衣場,我有話和你說。」

  幾分鐘後,莊嚴和羅小明坐在曬衣場邊上用來曬鞋子的水泥墩子上。

  「說吧,有什麼心事?」羅小明問。

  莊嚴想了很久,忽然問:「班長,你說劉向東的犧牲,值得嗎?」

  羅小明先是愣了一下,然後說道:「大道理我不懂說,但我是農村的,父母都是農民。咱們是當兵扛槍的,其實就像農民種地一樣,都是本分,沒什麼值不值的。難道怕苦,農民就不種地了?怕死,當兵的就不訓練了?不訓練,將來真打仗了,都想著靠戰友去衝鋒?都這麼雞賊,咱們還當個什麼兵啊?」

  莊嚴說:「可是,我總覺得向東的死,我有責任,如果當時我能跑得再快一些……也許,還有機會。」

  羅小明微微一怔,沒料到莊嚴會這麼想。

  莊嚴說:「我聽說了,許遠退訓了,回連隊去了,這幾天很多人都在議論,說他過不了自己的那關……」

  「他許遠是許遠,你是莊嚴!你得撐過去!」羅小明突然地有些怒了,罵道:「我手下的兵,沒孬種!退訓?你想都別想!許遠退訓那是他的事,劉向東的死也跟你沒關係!你盡了力,沒有對不起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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