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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謝騖清昨夜長褲被壓在她身子下,褶子明顯,方才出去被部下瞧了個遍。

  白霧氤氳里,她來到他跟前。

  謝騖清道:「你先洗。我用你剩下的。」

  「哪有用剩下的水洗澡的。」她咕噥。

  謝騖清低頭,道:「謝某人甘之如飴。」

  兩人對視。

  何未原想問,他此番入京是何目的。

  柜子上擺著的自鳴鐘滴滴噠噠走,落在心上。她改了主意。

  既選了戰時嫁一個軍人,便要學會如何為自己寬心。晚些問。

  「路上來,遇到麻煩了嗎?」她手攀上他的肩,自襯衫肩線滑下,到他的手肘上,把捲起來的襯衫衣袖展開。

  謝騖清笑而不語。

  何未把他方才系好的紐扣,一粒粒扭開。他以沉默,縱容她為自己寬衣。何未把襯衫掛在一旁的高背椅上,摸到襯衫胸前口袋裡有一硬物,似一張紙,硬的。

  起初想,怕是機密電報,直到摸出相片紙的硬度。

  抽出看。

  中年的謝騖清身著十八歲成名那年的軍裝外套,一手斜插在軍褲口袋裡,另一隻手臂的臂彎里,坐著個奶娃娃。人至中年,不再如少年下巴微揚,而是面容嚴肅,直視鏡頭。

  心有萬里河川,蒙難的家國。

  那年的他歷經千難萬險到香港求醫,從衣櫃裡看到妻子的心意。謝家落敗後,被昔日宿敵一把火燒了宅子。他當時被軟禁在監牢里,聽聞貴州謝家的火連燒數日。熊熊烈火中,別說少年成名時拍照的軍裝,連謝家人最珍視的家庭合照都沒留下一張……

  衣櫃裡的軍裝,是何未照著他的照片,找裁縫原樣剪裁復原的。

  她心裡的少將軍,永遠是十八歲,心有長風萬里的謝騖清。

  香港小公寓裡,他重穿軍裝,對照純銀制的半身穿衣鏡,恍如見到辛亥革命後的自己。

  一封家書急送保定。

  夜裡,他摸黑於教員的單人宿舍收拾行囊。身後,有等在那裡送他去火車站的邵先生,還有幾個聽聞謝老將軍被軍閥重兵圍困的教員,幾個大男人都是北方生人,對南方軍閥了解不多,老的、少的,想寬慰,湊在一處沒想到半句。

  謝騖清扣上皮箱子,拎到手裡,對幾位同仁頷首告辭。

  他邁出教員宿舍的門,自教室前走過,被一聲謝教員留住了前行的腳步。謝騖清頓足,回首,這一期的半數學員,身著軍校制服,湧現於教室外的空地。眾人比他年紀小的少,大謝騖清幾歲的多,可對這位教員的尊敬不減。

  有人行了軍禮,餘下的紛紛抬手。

  十八歲的他,心中感傷不多。少年心氣高,除了心急如焚回家救父,便僅剩下對家國未來的擔憂,還有反袁的志向。他一手提著皮箱子,另一隻手對眾學員行了一個板正、嚴肅的軍禮。

  「諸位,」他放下手,直視月下同袍,「光復大義,重振河山,吾輩萬死莫辭。」

  這是昔日他和趙予誠部隊的宣誓詞,亦是辛亥革命的千萬軍人心中所想。

  在一聲聲重振河山里,他自軍校的黑色鐵門走出,背對校訓,上了離開保定的車。後來的許多人,確實做到了:萬死莫辭。

  ……

  何未用手指摸著繼清的小小臉,眼前浮了水霧。

  「不敢帶二小姐的相片,」謝騖清自她身後,笑著道,「貼身帶的,僅有這個。」

  「沒人看到……問你,哪裡來的孩子嗎?」她鼻音濃重地問。

  「謝某,」他笑,以他往昔獨有的打趣方式說,「情債多。」

  她把相片仔細放回口袋。

  能想像得到,戰場上、血火里,這張相片是他的慰藉。

  何未回到木盆旁,解謝騖清腰上的槍袋。比過去舊得多,倒沒換過。

  謝騖清此人的節儉,處處可見。

  「這皮倒是結實。」她低聲道,兩手繞到他腰後,手托著槍袋,從他腰間取下,搭在了襯衫上。

  「過去的東西,手藝好。」他低聲答。

  「你是嫌自己老了?總是強調過去,曾經,」她解他的褲腰,被謝騖清扣住了手,「不過也是……年紀不小了。」

  謝騖清突然彎腰,抄抱起何未。

  她人連著衣裳,全都浸到熱水裡。萬幸是貼身的裡衣,可被浸透了裹著身子,像被綁縛住,伸展不開。謝騖清隔著熱水,像她方才,為她一件件脫去衣裳。

  倒不像她愛說話,全程除卻行動,沒說多一個字。

  毛巾浸了水,擦上她的後背。

  何未愜意闔眸:「清哥。」

  「嗯。」

  她臉靠著木盆邊沿,借水霧,看上半身未著衣衫,僅著長褲的謝騖清。他也十分愜意,拖過來一個凳子,跨坐在上頭,兩腿分開在木盆兩側。

  「在香港,我給繼清洗澡,就是這樣,」他用白毛巾淋濕她的長髮,握在手裡,慢慢給她洗著發梢,往上,耐心揉搓,「原想教他叫媽媽。沒教會,時間太短了。」

  何未始終沒睜眼,把眼淚壓著。

  比起許多人,能一家平安已是萬幸。

  午飯時,她如他願,包了餃子。

  統共煮了五盤,茴香豬肉,白菜豬肉,羊肉蘿蔔,韭菜雞蛋,鴨肉粉絲。

  「上一回只有白菜豬肉的,」她小聲道,「這一回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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