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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還是有好消息的,第四次反圍剿紅軍勝了,在呼籲停止內戰,北上抗日。」召應升道。

  確實是好消息,唯一的一個。

  六月已是初夏。

  北平城內綠意濃郁,她從船運公司的四合院獨自走出,已是深夜。她借月色,盯著院門口的石雕小獅子,口中銜著的石球早被小孩子們摸得光溜。

  車到跟前,她坐進去:「去百花深處。」

  方才看報紙架,連連想到百花深處的小院子。

  車駛過德勝門城樓,她仰靠在椅背上,望著月下的城門樓。

  長城以南,就是北平了。

  「百花深處沒有人,二小姐要不要叫幾個人過去?」

  「不用了,」她輕聲道,「好久沒去,想自己住一晚。」

  司機沒再言語。

  胡同的樣貌一成不變,狹窄土路旁沒有燈光。月光倒是亮。

  她每回走過這裡的路,都有一個院子喜歡敞開大門,像是好客之家。今夜亦是,她饒有興致在門外停步,見個新媳婦模樣的女人挽著髮髻,抱著個奶娃娃,問屋裡頭的男人,出去打井水沒有?

  倒是忘了,若沒人的話,她也須獨自打井水。

  何未從懷裡掏出一把長形鐵鑰匙,到了自家院子,握住門鎖,開了。

  推開院門,裡頭靜悄悄的。

  老伯去年走的。因祖籍是承德,她特意讓人送老伯還了鄉。

  承德地處熱河,而今已落入日本人的手,想掃墓都難了。

  此處雖無人住,定時均姜會過來打掃。

  她進了正房,反手想插上門栓,轉念一想,院門鎖上了,倒不必特意上一重重鎖。她隨手用一把紅木圓凳擋住門。

  水是懶得去打了,和衣而眠一夜,明早回何府再說。

  何未把枕頭和錦被從箱子抱出,鋪在床上。泡了杯茶潤喉,躺到被褥里。

  她這些日子安排協和醫院裡的醫生和傷兵運送,幾夜沒睡好,臉挨到枕頭上,便陷入了夢境。隱約被推到積水潭的荷塘旁,二叔搖著扇子,為她扇著風,溫聲道:「這四九城啊,總有人想占上,過去蠻夷想,後來八國聯軍想,都覺得是國都,占上了、燒了、毀了,把我們華夏的根就拔了。可惜啊,他們不懂我們中國人講究變通,幾千年過來,哪裡沒做過國都?國都在哪兒都不要緊,血脈才最要緊。」

  古城的風,伴著荷香,吹著她兒時的面孔。

  何未許久沒夢到二叔了,心知是夢,不願醒。縱然已在半夢半醒里,嫌錦被熱了,卻還是把魂魄定在幼時的身體裡,對著二叔笑。

  哐當一聲,她被驚醒,猛從床上坐起。

  珠簾外,有一個黑色影子彎下腰,扶起翻倒在地的圓凳。

  何未屏住氣息,借著微弱的月色,隔著靜止不動的一串串珠簾,盯著擺好凳子的人。

  「將軍?」外頭問,擔心他安危。

  「沒關係,」他對門外回答,「我太太把東西放錯了地方。」

  他沒留意內間,往熟悉的相片牆走,找尋檯燈。

  上次何未搬家,把屋裡的燈全收走了。他沒尋到,原地站了幾秒,脫掉西裝外套,搭在高背椅上,隨即朝珠簾這裡走來。

  何未像還在夢裡,或是不敢分辨這是夢境還是事實,她想把這一切牢牢記下。

  他的手,如同過去,撩開了珠簾。

  隔著滿室月光,他緩慢停住步伐。他的容貌並不分明,但很清晰地,她能感覺到謝騖清的視線,如同過去一般,定在她身上。

  什剎海還在四九城內,沒變,他的那雙眼睛裡透出來的目光也不曾變。

  何未輕輕呼吸著,沒眨眼,眼淚已溢出來。

  「我剛才……」她哽咽著,啞著聲道,「以為……」

  眼淚掉在身上。

  謝騖清沉默著,大步走向床邊沿,何未像突然回過神,掀開錦被,光著腳下地,在謝騖清伸出手臂的同時,緊摟上去。

  她的眼淚全落在他的襯衫上,深深吸著氣,想克制住哭得欲望。壓制不住。

  男人呼出來的熱息落到她臉旁,低聲道:「原想天亮去見你。」

  此時已五點,再有半個小時就天亮了。

  何未抱著他,全然沒了掌控全局的何二小姐做派,眼淚止不住地掉,半天說不出一個完整的字。謝騖清摟著她,安撫地拍著她的後背:「是我不好,不該想至少洗個澡,刮個臉再去見你。應該直接去何府找你。」

  「……你去何府,」她抽泣著,埋怨道,「才真是見不到。」

  他被惹得笑起來,笑聲低而愉悅。

  何未抬頭,看他的臉。

  月色里,離近了看,這男人果然滄桑多了。未潔面刮臉,渾然一副遠途而歸的模樣。隨著戰場生涯延長,他由內而散發出來的威懾力更重了,仍是瘦。許因為面孔瘦,眼窩愈發深,鼻樑更挺拔了。

  謝騖清被她看得笑了:「每次你看著我,都讓我覺得,回到了二十幾歲。」

  認識她的那年,他仍是個青年將軍。

  「或者說,每次二小姐看著謝某,都讓謝某人不知該說什麼,」他輕聲道,「像剛認識的那年,總在考慮,說什麼可以引起你的注意,又能讓你不討厭我。」

  何未心軟,再次摟住他,臉挨著他的頸窩。

  窗戶縫吹進來的風,吹著她的背,涼颼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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