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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留聲機內的黑膠唱片不再轉動了,淺綠色的揚聲喇叭鮮少見,如同這種戰區來的、跨越幾個省的電話,極少有人打。不知誰給他開通了線路,占用了什麼線路,說不定是南京政府軍用電話線,神不知鬼不覺地把她和他連結在了一起。

  他說:「我從接通前就在想,兒子該叫什麼,到現在也沒想好。」

  「繼清。」謝繼清。承繼清明盛世。

  像斷了線似的。

  何未怕斷線,追著問:「不喜歡?」

  「這名字,不像兒子,倒像是親兄弟。」略低的聲音說。

  她手指捻著錦被邊沿的刺繡滾邊:「取都取了,改不掉。就像某人娶都娶了,不能變的。」

  「是這個道理。」他笑著附和。

  哪怕謝騖清連線進來的,兩人仍有著從民國十一年培養出的默契。少說,挑閒話說。

  「還好嗎?你那裡?」她輕聲問。

  「很好。諸事順利,連戰連捷。」

  報喜不報憂,如同家書。

  「清哥,」她低聲說,「雖未完成心愿,但我離你近了,比過去離得近。」

  「我知道,」他默了會兒,道,「我一直知道你的行蹤。」

  她眼熱起來。

  仿佛感知到,很快要掛斷了。

  「只能再說十秒鐘。」他應對她的猜想。

  「萬事小心。」她急著道,像怕下一秒就提前斷了線。

  「過去道別,常對人說保重,」謝騖清在那邊說,「今天想說些一樣、又不太一樣的。」

  他低聲道:「我會保重自己,平安回來。」

  電話斷的一秒不差。

  何未鬆開手,任由聽筒在枕頭上的擺著。一聲又一聲的斷線音,催動心跳。

  夏末的上海,雨水豐足。

  深夜不聞雷電,只有雨聲潺潺,像溪流,像戰區的河流與山川。

  第59章 雁歸萬重浪(4)

  那天法領事館的人到得及時,是謝騖清的手筆。

  這讓她聯想到十七歲於天津法租界,她以電話求助,謝騖清冒險而來。他們兩人倒是和法租界結下了緣。

  自此,她抵滬消息傳出,拜訪名片不絕。

  她以心情不佳婉拒,全身心投入到繼清身上,過了十日,扣青拐著彎提醒她和斯年多交流,女孩子本就懂事敏感,若察覺弟弟的到來讓媽媽冷落自己,怕要傷心。

  何未未答,吩咐扣青準備一餐豐盛的,召應恪今夜到。

  「召公子又來?」扣青詫異。

  「我請他來的。」

  扣青心生疑惑,總覺有事。

  召應恪帶來煙臺的海棠果。

  他看何未見到海棠果的欣喜,仿若回到幼時,她於書房讀古文,咬著這果子問他,是否到過煙臺。他生於書香門第,她國文功課差,初見那日,摯友何汝先便讓何未勿要放過這等人才,拜個師。穿著青色襖裙的女孩子,起初不肯,等他跟汝先離開正房,青色身影追出,立在抱廈的屋檐下,急急喚他:「召先生,召先生。召應恪,召應恪,你站住。」

  他和汝先走到假山處,相視一笑。兩位青年才俊齊齊回頭。

  她有她的堅持,不肯邁出抱廈半步,但還是小小聲地說:「我哥既說你是才子,那一定是大才子。若不嫌,教我兩日,教過大考就好。」

  召應恪望著兩手背到身後、訕訕而笑的女孩子,含笑點頭:「好。」

  「我這個妹妹最擅口是心非,實則心虛得很,」何汝先道,「她巴不得有個好老師教。否則,過不去期末大考,就沒法子隨我去南洋了。」

  ……

  餐桌旁,五彩玻璃上倒影著燭光。

  召應恪端詳何未面色,略安了心:「那晚我回去南京,擔心你醉酒傷了身。今日再見,算是放下心了。」

  「我想做一件事,」何未說,「須召委員幫忙。」

  召應恪笑:「你我之間,不談幫字,只管說。」

  他怕逾禮,補充道:「只看汝先的面子,我都會幫。」

  「須你的車,替我送繼清和醫生一起登船,」她輕聲說,「謝騖清的朋友稍後過來,幫我接應孩子。這艘船走海陸,到廣州再轉省港航路,送至香港。」

  「尚未滿月的孩子,如此送走……」召應恪欲言又止,「你可捨得?」

  她搖頭:「不知道。我全副心思全在行程安排上,沒敢往分離之後的事上想。」

  重重監視下,養一個「不存在」的孩子遲早會暴露。她須當機立斷。

  「何時?」召應恪問。

  「今夜。」

  召應恪沉吟片刻:「好。」

  召應恪持筷,為她添菜:「整晚心事重重,不見你吃幾口。既決定了,先把這餐飯好好吃完。」象牙白的筷子握在男人手裡,他沒停下為她添菜的手,上回同席就餐,還是在她十八歲生日前夜。

  「你幫我太多次,不知該如何謝。」她內疚說。

  「方才不是說了,為了汝先,我都會幫,」他答,「無須想太多。」

  說完,召應恪微笑著又道:「再說,我也曾做過你幾日老師,這種情分也該伸援手的。」

  像為她寬心,召應恪跟著又道:「更何況,當初我在你院子住了三日,害你被流言所傷。之後做得這些,全當作補償。」

  時隔多年,召應恪突然提到前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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