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頁

投票推薦 加入書籤 小說報錯



      


  「我同謝騖清相識在保定,和在座諸位一樣。不過我和他還有另一層淵源,謝老將軍在清末開過不少講武堂,家父曾是謝老將軍的學生,」他抬眼,並沒照著讀,那稿子早記在了心裡,「那年,他自南方來。謝老將軍的最後一個兒子,唯一活著的那個,這是見他前,家父對我說的。我受家父所託,去車站接他,沒接到,回了學堂的校舍,看到他已經在整理床鋪了。他帶來的一個行李箱裡除了兩套軍裝、襯衫和換洗裡衣,都是他父親寫的兵書手稿,他一路北上,就在整理這些。」

  那年,清朝尚未覆滅,軍校尚未更名。十幾歲的謝騖清獨自一人北上。

  「他初到保定,京城有人專門派車來接,要他入京,和世伯們一聚。因是私人聚會,我說,你小子把軍裝換下來,換套年輕人喜歡的西裝去,」邵先生說到這裡,笑起來,「他說,他從十歲開始就只穿過軍裝。說起來,他人生第一套正經的西裝,還是我送的。」

  大家笑。

  「對他和何二小姐的姻緣,我所知道的並不比你們多,」邵先生道,「但他和何二小姐這麼多年,始終如一,我們這些身邊人全看在眼裡。當年軍校校訓第一條,就是守信。這一點,謝教員貫徹得十分徹底。」

  眾人又笑,謝騖清也笑了。

  「我一個軍人,證婚詞寫不好,說的都是閒話,」邵先生最後合上那頁證詞,神色鄭重,「今日邵某人有幸,在此處,與諸君一同見證謝騖清將軍和何未小姐的婚禮,吾與諸君,伏願兩位新人,合兩姓以嘉姻,敦百年之靜好,攜手百年,白首不離。」

  邵先生竟像畢業講台讀過致辭後,敬了一個軍禮。

  謝騖清立身而起,軍靴併攏,在啪地一聲馬刺相撞的輕響里,回以一個相同的軍禮。

  像回到初見那年,謝騖清於新生校舍內,理平床鋪,他回身,見到了姍姍來遲的老學長。煤油燈的光,照亮了軍校的夜,一副副陌生而又對重振山河充滿期待的面孔,聚集在圍牆馬廄旁。那年聚集的人,有的早就成塵成土,能活著坐在、站在這裡的,都是幸運的。

  鄭騁昔接過一束手花,遞到何未面前。

  何未接到手裡,植物的生命力透過玻璃紙,滲到她掌心裡。

  「清哥說,你喜好穿白色衣裙,倒是省去了準備婚紗,」鄭騁昔把頭紗戴到她頭上,前劉海上有短短的白紗蓋到眉眼上,「你今天的裙子像專程準備過的。」

  何未從鄭騁昔眼裡見到淚花。

  「三姐。」她輕叫了聲。

  鄭騁昔眼眶泛紅,對她笑笑,拉著她的手,遞給謝騖清。

  男人溫熱的手掌,將她牢牢握住。

  他牽著她的手,走到證婚人面前。看上去是西式婚禮,但沒有基督教的主持,又或者是中式婚禮,卻沒有舊式的大紅嫁衣。

  護國軍的軍裝,配上及踝白裙,就是名震天下的謝少將軍和何二小姐的婚禮禮服。證婚人從懷裡掏出了一個預先準備的紅絨布盒,打開,並排擺著如今最時興的婚禮對戒。

  謝騖清拿起一枚戒圈小的,握住她的手。

  兩人對視。

  「謝騖清一介軍人,不懂風月,不諳世情,能娶何未小姐為妻,實乃三生之幸。今日在眾同袍面前立誓,」他道,「騖清與卿,生則同衾,死則同穴,除生死大限,絕無分離之日。」

  戒指被套到她的手指上。

  何未像心尖上被繫上了一根紅線,牽扯著皮肉骨血。

  她在謝騖清的注視中,從紅絨布盒裡拿到那個大的戒指。從剛剛,她就在想該說什麼,到此時了,嘴唇動了幾次,還是紅著眼望著他,輕搖頭。想不好。

  謝騖清笑了,輕聲說:「想不好,回家慢慢想。」

  她輕點頭,把戒指慢慢套上他的無名指。

  滿座賓客立身鼓掌,謝騖清給了她一個擁抱。

  何未也抱住他,閉著眼,想到二叔走時,一直反覆念叨著,對不住謝少將軍,對不住謝家,竟沒有在謝騖清下落不明前成全了他們……

  何未的眼淚順著他襯衫的領口往下掉,努力閉著眼,都壓不回去。

  隔著一扇玻璃門,外邊是往來的各地旅人,各國公使,還有躲避刺殺的落難人。因已入夜,外頭對舞廳的關注愈發高,鄧元初審時度勢,讓樂隊開始演奏,舞廳的燈打開。旋轉的怪誕光圈裡,軍人們互相笑著,退出舞池範圍,今日女客太少了。

  「鄭三小姐,賞個臉?」鄧元初紳士地對鄭騁昔伸出手,固有的微笑在眼底,「舞池裡只有一個,侍應生傳出去怕被人誤會。」

  「陪鄧小公子跳一曲,倒沒什麼,」鄭騁昔笑著道,「只是該新人先下舞池。」

  謝騖清把軍裝外衣脫了,給林驍。

  何未把手遞給他,和他劃入舞池。

  「當初在利順德,你就跳得很好。」他說。

  「你注意到了?」

  「沒有注意到,怎麼會給你們連彈三遍哈巴涅拉?」

  謝騖清摟著她,繞到舞池當中。四周賓客見過謝騖清策馬疾馳,見過他浴血奮戰,沖於人前,卻鮮少有人見過他跳西洋交誼舞。

  他讓樂隊奏起哈巴涅拉,扶何未的腰,跳了開場一曲。

  何未靠著他的肩頭,想像,如今已是太平盛世。他們或許已面容蒼老,頭髮花白。走出這個六國飯店,東交民巷的兩旁路口再沒有鐵柵欄,阻攔著國人。大街上,叮噹車一輛輛,川流不息……西北不再怕大旱,糧食豐產,中原不再有新軍閥混戰,樹木茂盛,沒有任何一叢枯枝上掛著燒焦的士兵屍體。




章節目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