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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個男人沉默著,瞧了她一會兒,竟笑了起來:「都說石榴裙下命難逃,鄙人倒想試試,那位謝家的風流公子究竟是薄情的那個,還是情深的那個。」

  那人離開座椅。

  孫維先瞧了她一眼,似是有意而為。何未拿不準孫維先是友是敵,但想從他眼睛裡看到一絲希望——她希望眼下的形勢並沒有如此糟糕,那個男人只是危言聳聽……

  孫維先像懂她在求證什麼,輕搖了搖頭。

  這一次的形勢前所未有,只會比她所聽到的更糟糕。

  何未突然害怕了。

  見門在面前被關上。

  ***

  在浦口火車站,林驍紅著眼,凝著謝騖清。

  該說的都說完了。

  從得知何未被扣,謝騖清所做的都是在交接和善後。他對部下沒什麼可解釋的,這是他的家事。唯獨對林驍這個追隨多年的似家人似弟弟的副官,他說了心裡話:倘若現在正是兩軍對陣,有人拿何未要挾,他不會退兵。戰場上的謝騖清不是他自己,而肩負著數萬將士的性命。真有那日,他只能讓何未先走一步,那一仗打完,他自會安排好後事,下去見她。

  但現在不是在戰場上,謝騖清只擔負自己這一條命,換何未沒什麼可猶豫的。

  那晚,林驍等人在人群里隱藏著,目送謝騖清走過那一條行人寥寥的拱形雨廊。謝騖清一出現,雨廊那頭等著的一群人就拔槍圍了上來。

  他在無數槍口下,上了一輛軍用汽車。

  車內,孫維先等關了車門,問,還有什麼是最後想做的?

  謝騖清默了會兒,說,讓我看看她。

  第39章 思鄉亦念卿(3)

  這晚約九點左右,看守的人進來,為她打開窗戶的金色鎖栓。

  那人說,孫將軍讓二小姐透口氣,看看秦淮河。她不知孫維先是何用意,走到窗口。

  這裡能望見巷子一邊盡頭通到秦淮河畔。遠處,有歌女在船艙前,借著金色石油汽燈的刺眼光亮,在高聲問,問臨近岸邊、畫舫和木船里的人要不要點首歌。

  忽然有汽車引擎聲響。何未望向巷子另一端,沒看到車。

  可能是路過的人。

  那晚後,再沒有人來問過話。

  隔了幾日,她能感覺到看管沒先前那麼嚴了。

  這天,南京下了暴雨。

  她看到被雨打落的槐花,滿地的白。

  門外有人開了鎖,她緊忙轉身,看到進來的是身著灰西裝的召應恪。

  有陌生人說:召先生先帶人走。如今各省都亂著,此地不宜久留。

  召應恪拿了她的大衣,帶她出了屋子。

  她因隨時想找逃走的機會,從沒脫下高跟鞋,此刻腳腫脹著,像踩著刀片在走路。但她沒慢半分,直到坐上召應恪的黑色轎車。

  「我們現在去坐火車。奉系軍閥借上海廣州的事,正在北京大肆抓捕黨員,先不能回北京,去天津,」召應恪低聲說,把大衣蓋在她腿上,「你腳怎麼了?他們有動手嗎?」

  「誰讓你來的?我二叔?」她顧不上答,急問,「謝家怎麼樣了?謝騖清有消息嗎?」

  召應恪默了片刻,低聲說:「謝家大小姐下落不明,三小姐因拒捕被當場擊斃,對外說是誤傷致死。謝二小姐在租界閉門不出。謝騖清……沒有消息。」

  她如被黑暗裡伸出的五指攥住了心臟,愣在那兒,竟發不出聲音。

  ……

  她聽到自己問:「你能不能想辦法……幫我打聽他的下落?」

  不見到謝騖清,她如何走。

  「你我在這裡的能力都有限。九先生想過許多辦法,但這次他們真是動用了所有關係追捕和中|共有關的人,從青幫到租界,都在配合他們。他們這次對自己人也不會手軟,凡是維護國共合作的,都要被追捕,你忘了廖仲愷先生是如何死的了?」

  他就是因為堅持國共合作,被國民黨內的人暗殺的。

  召應恪低聲說:「總會有消息的。如今最重要的是北上,你留在這裡,除了成為要挾他的軟肋,沒有一絲幫助。」

  他最後道:「這次,是前所未有的屠殺。」

  之後的一切,正如召應恪所說的那樣,是前所未有的屠殺。

  這一年的四月對共產主義者和革命者來說是一個染了血的月份。

  在南面,北伐剛到一半,矛頭就調轉向內,一個月內,上海犧牲數百,廣東更達兩千人,被抓捕者不計其數。

  而在北面,奉系軍閥在四月底,下令殺害了包括李大釗先生在內的數十人。

  這一年這一個月,南北竟在此事上達成了前所未有的血腥「統一」。

  四月只是一個開始。

  其後在數省,屠殺愈演愈烈。僅長沙一地就犧牲上萬。

  其後,更是提出了「寧可錯殺三千,不能放過一人」。

  ……

  去年七月,正是北伐誓師時。

  轉眼一年七月,血流成河的卻是一個個曾站在誓師隊伍里的革命者們。

  ***

  那天在浦口火車站,她和召應恪被扣下盤問。

  召應恪在軍閥各派系當中周旋多年,本來就是借著一個軍閥的面子南下的,此刻,卻被擋在火車站外。兩方僵持著,召應恪雖神色不快,但不好翻臉,離開金陵最要緊。

  雨越下越大,拱形雨廊靠外的地面被雨潲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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