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裡邊開了鑼,似在催他們。
「北京內城有個城門叫德勝門,」她抓住最後機會說,「古時出兵常從那裡走,取旗開得勝的意思。」她努力壓著聲音,有些抖,怕聲大了被他聽出來。
「我知道,」他答,「這次很難從那裡走。」
今日的謝騖清無法光明正大從德勝門離開,這是個遺憾。
「還有個城門叫安定門,」她接著說,「是過去出征的人大勝歸來走的門。下次你入京,我在那裡等你。」
安定門。
謝騖清輕點頭。他記住了。
戲開鑼,兩人踏著熱鬧的鼓點兒進去的。
他被久候的人迎著帶去主人家包廂,迎他的人還親自為他披上了外衣。
「清哥。」她知今夜再難單獨說話,心有一事忘了囑咐,跟著上去兩步輕聲叫他。謝騖清腳步略頓,折返到她面前,輕聲問:「怎麼?」
樓內樑柱上被畫滿了藤蘿,在一個個大紅宮燈下,像極迷人心魂的戲中幻境。兩人立在門處,最是惹眼的地方。
「幾十萬不是小數目。」她輕聲說。
這恭王府是北京幾十座王府里最貴的,主人家私底下找人估價也才估了幾十萬。他一把火就燒了人家幾十萬煙土,當然會被索命。但這話她無法明說,旁邊都是小廝。
「日後小心些。」她隱晦地說。
禁菸動了太多人的利益,其中兇險並不比戰場上少。
謝騖清懂她的話中話,笑了笑:「好。」
兩個穿著馬褂的男人迎出來,仍是迎他而來的。
「此處風大,」謝騖清輕聲說,「去吧。」
他不再多說,轉身背對她,跟著引路人走了。何未見他的軍靴踩在宮燈的紅影子裡,懊悔最後沒答他,他已在熱鬧寒暄中進了主人家的包廂。
何未眼裡有熱意,立在那兒,努力抬眼盯著藤蘿和高掛紅燈,很努力地看。戲裡告別都是一別再別,沒想到他們最後的對話竟如此簡單,平靜得像明天還要再見一樣……
第18章 烽火望炊煙(1)
身旁兩位公子認出何二,輕聲說到何家七先生今夜壓軸的《魚腸劍》,一人笑言若能和七先生對兩句戲,便死而無憾了。身旁友人嘲說,你能擔得起什麼戲?那公子打起手勢,念說:「君子生平運不通,蒼天為何困英雄……」
蒼天為何困英雄?
她該高興,他終要掙脫樊籠了。
那天謝騖清沒把壓軸戲聽完。何未在招待貴賓的地方,和他隔著一道屏風和幾個八仙桌,能見屏後的重重人影和他。
《魚腸劍》這一出唱的正是名將伍子胥成功逃出昭關,結識四大刺客之一的專諸,更以蕭聲引來吳王,自此人生重新來過,大仇即將得報的一場。
後來她想,真是送行的一場好戲。
***
二月初二龍抬頭。
那天鄧元初的副官送來一個木匣子,叮囑務必要送到二小姐本人手裡。
她剛結束國學課,不大在意地摸著匣子的銅鎖扣,打開那紫檀木匣子蓋,見裡邊竟有一隻玉制的酒杯。小小一隻,薄如蛋殼,有光便能透出碧色光。
匣子裡有兩個杯型空缺,只有一隻擺著杯子,另一處放了把銅色鑰匙。
「這不是夜光杯嗎?」杜老先生讚嘆,「還是上品中的上品。這夜光杯薄如蛋殼,透著光……」杜老先生見何未的眼睛紅著,微微一怔,面前女孩子的淚水就在眼裡。
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飲琵琶馬上催……每個字都合了他在北京的日夜。如今他已是醉臥沙場征戰四方的將軍,這是遲來的分別信物。
而這把鑰匙……不用猜,必是百花深處的院門鑰匙。
她眼睛更紅了。
杜老先生憑著閱歷判斷此刻必須走,刻不容緩,當即掉頭出去了。
何未盯著匣子看了兩個小時,最後抱著它到多寶格隔斷牆前,找到最隱秘的一個地方,小心放入,上了鎖。柜子鎖的小鑰匙沒地方藏,壓在了抱廈插梅花瓶子的底下。
到夏天,北京的總統大選越來越熱鬧。
竟有軍閥把前總統乘坐的火車扣下,逼對方交出大總統印和辭職書後,才放人家走。
那天何未去看望哥哥的老師,老師感嘆這荒誕的亂象,提到了堅定反軍閥的謝騖清,評價他一心為統一的堅守難能可貴。
「自虞夏商周,我們幾千年堅守的都是四海歸一,」她像評價一位不太熟的友人,輕聲道,「老師不也在堅守嗎?您是對外戰鬥的人,也為了統一。」
老師笑了,隨即問她:「最近在看宅子?好事要近了?」
這誤會太大了……
她解釋:「鄧元初到京有半年了,家裡催著買宅子。我幫他看而已。」
「此人不錯。」
「是不錯,」她認真道,「還請您在公事上多提點他,他對外交興趣濃厚。」
鄧元初自從被借去外交部,越做興致越高,索性調過去了。何二家在外交上資源多,又因做航運更有助益,於外交這一途的根基遠勝鄧家。她想用家裡的面子,為鄧元初尋位良師。
「有才學有良知的後輩,我都會照顧。」老師笑著應下了。
離開老師家,她到什剎海西涯,帶鄧元初去看幾處宅子。
她熟知北京大小王府官宅,陪他逛了大半個月。京城很快傳出,鄧家公子苦心追求見了光,同何二小姐開始著手看宅子了……也難怪哥哥老師會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