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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謝騖清是個言出必行的人。

  隔了一日的上午十點,謝家的車準時到了何宅門外。

  負責接她的林副官在抱廈屋檐下候了沒兩分鐘,被院子裡的女孩子們拖入了廂房。

  ……

  蓮房從天津回來,對均姜說,省心的那個沒入小姐的眼,等送上船算緣盡了。而不省心的這個,起初蓮房以為兩人關係是計策,往後瞧,卻瞧不懂了。

  那夜利順德泰晤士廳里,白公子跳了兩支舞,手臂受傷的謝家公子雖未跳,卻頗有閒情地讓人將鋼琴挪到舞廳東面,將吊著手臂的綁帶摘了,即興和舞池旁的小樂隊合奏,把一首卡門裡的哈巴涅拉一連彈了三遍。

  白公子和何二小姐的第二支舞就是謝公子親自彈得這首曲子作的伴奏。

  翌日,蓮房和茂叔在餐廳角落的桌子吃早餐,聽鄰桌剖析內中乾坤:謝家公子昨夜那首曲子頗有深意,卡門講的什麼?正是一位軍官受誘惑愛上了吉普賽女工,墜入愛河後為她放棄了舊情人和前程,那女工卻是一隻綁不住的自由鳥,移情別戀愛了鬥牛士。軍官無法承受這一切,在鬥牛場的盛大歡呼聲里刺死了這位多情迷人的前戀人。

  「用這首曲子,不是吃醋是什麼?偏他碰上的是何家二小姐,最追求新思想的女性。」

  蓮房沒看過歌劇,被唬得不輕,回來講給院子裡的女孩子們。眾人議出來的結果是,既然省心的走了,只剩下這個不省心的……也還不錯。

  於是何未進廂房,見到的景象是一個三十歲的武官,被眾星捧月地圍在廂房的八仙桌旁,面前鋪滿了桂圓等乾果和果脯。林副官正襟危坐,兩手放在膝蓋上,目不斜視等著何未打完電話過來,額頭閃著的光正是冒出來的汗……

  林副官一見何未,立即起身:「何二小姐。」像看到救命菩薩。

  她忍著笑,「欸」了聲:「她們當你是自己人,才如此款待。」她讓大家出去,到八仙桌旁從干枝裡頭摘了個干桂圓,遞給他:「林副官叫什麼?」

  「林聞今,」他靦腆笑,沒接桂圓,「公子爺起的,聞今是表字。」

  何未輕點頭,輕聲說:「我有些話不方便問你們公子爺,怕他難過。」

  林副官領會:「二小姐想問趙參謀?」

  她點頭。

  林副官從那日正陽門車站起,便認定何未是自己人,也不隱瞞:「趙參謀雖在這裡,但一心向著孫先生,早決意南下,這一點公子爺從開始就清楚。他去天津見公子爺,想求幫助,可我們如今被無數的眼睛盯著,沒法答應什麼,」林副官輕聲說,「但公子爺沒有不管他。那日,只要趙參謀能上火車……就會有人接迎他。只差一步。」

  只差一步。

  何未默了許久,林副官輕聲提醒:「何二小姐可以走了?」

  「嗯,」她被喚醒,「安排在了何處?」

  「百花深處。」

  這是她第二回到百花深處。

  照舊是新街口南大街的小胡同口,不同的是,今日是白天。何未立在胡同口,看著那碎冰茬子混雜的黑黃泥土路,問林副官:「北京有六千多個胡同,為什麼他偏選了這裡?」

  四九城有句老話『有名胡同三百六,無名胡同似牛毛』,謝騖清能找到這裡也是不易。

  「是公子爺的叔叔在京城買的小院子,過去他老人家住過。」

  那位戰死的叔叔?

  何未輕點頭,小心往裡走,林副官在一旁好奇問:「有六千多那麼多?」

  「嗯,」她輕聲,為他講,「在這裡,一般南北走向的叫街,過去走馬車,也叫馬路。胡同好多都是東西走向的。改日讓我家裡人帶你逛。」

  林副官想到了廂房裡的七八個姑娘……窘意上涌:「倒不用了……胡同……窄得很,」林副官找藉口,「好多地方不方便過人,不為難姑娘們了。」

  何未沒理解林副官的逃避意圖,笑著說:「不窄啊。你還沒見過更窄的,有條錢市胡同,最窄只有這麼多,」她用手比劃著名不到半米的寬度,「兩個人面對面走,要一起側身才過得去。」

  林副官聽得好奇:「那這胡同開出來做什麼?如此不方便。」

  「裡邊過去都是錢莊,是真的『錢市』,估計窄是……」她胡亂猜,「不讓人有機會跑吧。」

  林副官認真想想,點頭說:「確實是,窄路開錢莊,安全。」

  林副官話沒說完,人先站定。何未抬眼看去,院門口立著的正是謝騖清。

  他披著外衣,上半身除了單薄的一件白色襯衫,再無其它。他沒束襯衫在褲腰裡,風一刮,便掀起了襯衫下擺,露出一小截光溜溜的腰……

  腰還真細。何未想。不冷麼,她又想。

  她被謝騖清那雙黑漆漆的眼看著,有意繞開他的目光,往院子裡看:「你學弟來了嗎?」

  謝騖清挪了小半步,在她的斜上方回答說:「還沒到。」

  她進了院子,裡頭七八個軍官忙活著,籌謀給公子爺和何二小姐煮午飯。他們都不是炊事兵,手藝欠佳,無奈公子爺請貴客都不去定個酒樓,偏要回百花深處,他們幾個只得硬著頭皮上,正是焦頭爛額的關頭,何未露了面。

  她莫名感覺受到了最高規格的注目禮。全部人停下,以目光迎接這位見過兩回的傳聞里公子爺追不到娶不著,嘴上不提實則心尖尖上擺著的何家二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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