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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陽門的風裹著沙塵,撞到她眼睛裡,把好不容易壓下的淚催了出來。

  謝騖清沒再多說,沿著來時的那條路往外走。為他引路的官員立在那兒半天,躊躇再三……實在不敢追上去,對車旁的何未輕聲問:「何二小姐……不跟著去勸勸嗎?」

  何未輕搖頭,多一個字不想和這些人說,回身上了車。

  跟著謝騖清的副官跑到車頭處,對著車內何未敬了禮,比了個板正的手勢,為車開路。茂叔審時度勢,趁著謝騖清的餘威未散,啟動車駛向圍成圈子的那群人。全部人仿佛沒了主心骨,潰散開來,放他們走了。

  一行人回了何宅。扣青坐在抱廈里,剝著一小碗核桃仁,要問前姑爺走得順利不,瞧見何未眼睛紅腫,被嚇著了。蓮房不讓他們跟著,但仍堅持要熱水,給她擦身。

  她任由蓮房折騰,往床上一躺,魂魄散了似的,縮成了一團。

  至深夜,茶几上自鳴鐘連敲了九下。沒大會兒,有微黃的光落到她的眼皮上。

  她眯著眼看,微光是遠處的壁燈,蓮房怕晃她的眼,以床帳遮著。

  「謝公子的人來了。」蓮房柔聲說。

  屋裡太靜,恍惚聽到回聲似的。

  蓮房接著道:「送了幾盆海棠,說開得好,讓人拿給你看。」

  何未合上眼,努力醒過來。花必然是託詞,恐怕找她有事。

  她撐起身子,坐到了床邊沿。蓮房遞過一塊熱毛巾,見何未擦完臉,為她換了能見客的衣裳。她離了臥室往小書房去。

  「不在書房,在院子裡。」蓮房說。

  「為什麼不請人進書房?」她問,嗓子啞得很。

  「不肯進,說……今日特殊,不大好進屋子裡。」

  何未走到抱廈,見來的是個極年輕的陌生面孔,不是常見的副官。年輕人一見何未便低頭,叫了聲:「何二小姐。」

  年輕武官招呼完,上前兩步,兩手捏了一長條疊起來信紙。何未就著抱廈里的燈,將信紙一折折翻開,不曉得是寫信的人心事重重還是為什麼,信紙疊了許多折。

  紙打開,字因摺痕走了形——

  吾兄落難,唯二小姐施以援手。此一恩,沒身不忘,他日必以命相酬。謝山海。

  她險些掉了淚,真真切切感覺到左胸一窩一窩地疼著,像被刀剜著肉。什麼都沒做到,人沒救出來,卻見到這樣的話,讓她難過更甚。

  「他……」她輕聲問,「你們公子平安到六國飯店了嗎?」

  晚九點有謝老將軍的禁足令,他外甥講過。

  年輕人搖頭:「沒回去,人在百花深處。」

  說完,年輕軍官小心看何未的面色,低聲又道:「林副官說,何二小姐若方便,去個電話陪他說說話。這不是公子爺的意思,是我們私下裡議的。」

  「他是不是回去發火了?」她擔心。

  年輕人搖頭:「沒有的。」

  「我見他下午打那個人,以為……」

  「那是有緣由的。公子爺這個人,笑有笑的緣由,動手有動手的道理。他從不會因生氣做什麼,」年輕人似極崇拜謝騖清,話多說了兩句,「林副官先前就說過,公子爺對他說『主不可怒而興師,將不可慍而致戰,一個連私人情緒都戒不掉的將領,難堪大任』。」

  他最後道:「我們是覺得,他守了幾小時的趙參謀,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怪可憐的。」

  何未輕點頭,要了號碼,囑均姜帶年輕官員到廂房裡等著,她則去了小書房。

  她在檯燈的光里,取了聽筒。

  「晚上好,請問要哪裡。」聽筒那頭的接線員柔聲問。

  「一九二。」

  「請您稍等。」

  坐榻的矮几上,放著早晨她翻看的一疊船客名單,她怕看到趙予誠的名字,捲起名單,塞到矮几下。

  聽筒里,有了電話被提起的回音,連接了另一個空間。

  沒人說話。

  她想開口,電話那頭林副官先低聲問,人家參謀長親自來了,車在護國寺東巷的胡同口。仍無人出聲,想是他用手勢屏退了副官。

  他為什麼不說話?

  「為什麼不說話?」略低的聲音問了相似話。

  她欲啟口,他又道:「你可以繼續說,但我未必有耐心再聽下去。」

  ……

  看來前一個電話中途斷了,接線員剛好把她的通話接了進去。至今謝騖清都認為她是上一個通話人。

  「我是何未。」她輕聲說。

  那端像斷線了似的,又沒了回應。

  何未怕耽誤他的事,輕聲道:「你如果要和人通話,我先掛斷。我沒要緊事。」

  ……

  「謹行,」他低聲問,「知道你打這個電話嗎?」

  他以一句話提醒何未,就算他人在百花深處,電話線路卻連接著不可測的地方,不可避免要受人監聽。

  就算她心裡盛了再多話,都要先入戲。

  「我與他只是朋友,與你的情誼也一樣,」何未握著聽筒,輕聲道,「為何朋友間通個電話,還須另一人點頭。」

  「謹行是個不錯的人,與我不同,」他道,「我給不了你的,他可以。」

  「我想要的,你們誰都給不了,」她說完,柔聲問,「今夜能不能不說這個?」

  「好,」他順了她的意,「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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