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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母親在打電話,很快出來。」小男孩沒進來,替她關上了房門。

  何未在裡屋的輕言細語裡,坐到茶几前。那裡已經擺上了銀質的餐盤和茶壺、茶杯,只等招待她這個客人。裡頭,女人以方言講著電話,偏巧她聽得懂。

  「我倒沒受多少的委屈。說起來,真要感謝他們,得了不少寶貝……老狐狸們這些年,不知道從太監手裡屯下多少玉器。我鬧個脾氣,他們便送一樣,算攢了些值錢東西,正好給父親充作軍用。我們添補些,還能給清哥兒置辦個新宅子。家裡是有,這邊沒有啊,他總住飯店不是回事吧?」

  清哥兒?謝騖清?

  「若不是帶著麼麼,我斷然不會走。你不曉得,清哥兒被多少……」話音低了,聽不分明,接下來,完全沒了聲音。該是打完了。

  裡屋女人走出來,露面的一剎那,臉上神情變了好幾變,先是見著何未的善意笑容,隨即訝異,再之後困惑:「你不是見人去了嗎?」對著門口說的。

  何未循聲回頭,他不是在西餐廳嗎?

  謝騖清正脫了軍裝外衣,遞給門外的副官,明顯不是剛進來的:「打電話,記得關門。」他平平靜靜地說,坦坦然然地坐,卻讓屋內的兩個人全落了尷尬。

  謝騁茵與他生得七分像,眉眼尤其是,白皙的臉轉瞬紅了,喃喃著:「何二小姐不是外人,是恩人麼,」顯是覺得錯了,解釋給弟弟聽,「沒說不妥當的話,不過說你被人騙去房裡……」

  這話,成功還擊了謝騖清,讓他跟著尷尬了。

  謝騁茵見弟弟臉色,尋思著,恐怕又得罪他了,於是安慰道:「男孩子麼,名聲固然重要……可你自來就招蜂引蝶,放心上做什麼?下回當心些就是了。」

  謝騖清手肘撐在沙發扶手上,手虛攏著,撐著臉,盯著謝騁茵瞧。

  自船票送到飯店,四姐日提夜提,想見何家二小姐。他連番警告,以為到天津沒事了,未料一個不留神,讓她得了逞。

  謝騁茵被看得心虛,自然理虧,轉而對何未柔聲問:「我說的有道理嗎?何二小姐?」

  何未欲作走神都不行,被喚了名字,禮貌地輕「欸」了聲。不曉得在「欸」什麼。

  這回,換謝騖清看著她了。

  「是要當心……」何未自覺不大妥,趕緊加了幾句話,「不過這種事,度其實不大好把握的。反應大了,被人說自作多情,反應小了,自己要吃悶虧……」

  謝騖清仍靜看她。

  初見那夜,她便想,他的眼像夜裡的什剎海。照見什麼,便映出什麼,瞧不出底下究竟壓了什麼……現在更甚。

  「清哥兒精明得很,不大能吃虧的,」姐姐接話,「不怕吃虧的男人,那是本身就沒多大能耐和資本的,別說吃虧,就算被人吃了,也虧不了多少。」

  何未險些被逗笑。謝四小姐比她想像得有意思多了。

  姐姐隨即感嘆:「我們清哥兒就不一樣了,被人吃一口,那就虧大了。」

  謝騖清轉而再看四姐。

  他從進門,僅僅說了一句話七個字,就引得她們聊到這裡,也是不容易。

  「所以想來,我父親禁他夜裡出去,還有些先見之明。」四姐姐又說。

  何未又應了聲,陪著聊:「謝將軍家規一定極嚴。」

  謝騁茵笑說:「是啊,父親他擁護新制度,尤其擁護一夫一妻的婚姻。對清哥兒這方面,管得是多。」

  「謝老將軍……是個跟得上時代的人。」何未努力表達讚譽。

  謝騖清懶得再阻攔,閒閒地翹起二郎腿,靠在了椅背上,看她們到底能聊到何種程度。

  何未其實早就覺得不妥,無奈他四姐興致正高,不得不陪聊……她也靠在了椅子背上,卻是規規矩矩,面對長輩的姿態。

  謝騁茵笑吟吟見並肩坐著的兩人:「聽清哥兒的副官說,你去過百花深處?」

  「……對,」何未答,「有一晚……去過。」

  她不想說得含含糊糊,可總不能報上具體的月份日子。

  謝騁茵似想到什麼,好奇心大起,欲要挨著她坐下。

  謝騖清忽然坐直身子,伸出手臂拿茶壺,偏巧擋住了四姐的腳步。他倒完茶,又拿了純銀的盛奶杯,將乳白色的液體倒入茶杯。隨即,把杯子推到一旁——她的面前。

  何未見面前冒出一杯奶茶,如獲大赦,馬上兩手捧起白瓷茶杯,借著喝的動作,逃避他姐姐過於深入的閒聊。

  謝騁茵旁觀著,悄悄觀察這個年輕女孩子,弟弟喜歡海棠,西府海棠。這女孩子周身白衣里的臉,可不正像雪托著寒冬微綻的海棠。

  「我有個沒打完的電話,」她忽地沒了聊天的想法,柔聲道,「你們先坐。」

  說完,謝騁茵沒往裡間走,逕自出去了,臨關門前像怕何未走掉一樣,熱絡地問:「何二小姐不忙的話,等我回來?」

  「不忙,」何未搖頭,「我來天津沒大事,只為了看客輪起航。」

  門在眼前,關上了。

  何未聞著茶杯飄出的奶香,瞧了一眼鄰座沙發上的謝騖清。

  兩人頭回坐得近,竟不大習慣。

  「剛才在餐廳見到你了,」她對他一笑,「你沒看到我。」

  其實看到了。她極好認,冬日裡,尤其在北方,少見喜歡穿白的女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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