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頁

投票推薦 加入書籤 小說報錯



      


  「學友不去用飯嗎?」言斐斂了袍擺跨過門檻,走到戚景思的桌邊,「今天飯齋里人少,廚娘打包了剩下的蘿蔔糕分給我們,正應現下的時令。」

  他從袖袋中摸出一個油紙包,「學友可要墊一墊?」

  戚景思睜開雙眼便看見言斐垂首站在自己身邊,一雙霧靄中大圓的眼睛彎成了一輪雲間的新月,裡面盛著整個晟京城的春意。

  他自幼不愛詩書,雖然這些年都被林煜拘在學堂里,卻不曾真的用過什麼心思在上面。

  當時他尚不識得何為人生初見,一眼萬年;只覺得在這一刻,言斐垂眸莞爾中與林煜如出一轍的溫柔,讓他移不開眼。

  他並沒有答話,只下意識地用袖擺遮住桌上那張撥弄人心弦的宣紙。

  言斐瞧著戚景思略顯慌亂的動作笑意微斂,他垂了垂眸,纖長的羽睫便遮住了那一池雲間彎月。

  「隔著這麼遠,我是瞧不見的。」他輕聲道。

  戚景思尷尬地從椅背中坐起,無處安放的手終於打開了桌上的油紙包。

  「我叫言斐。」言斐抬頭指了指廊下的小巴,「門口站著的是我弟弟,言毅;不知學友如何稱呼?」

  戚景思手上的動作頓了頓,半晌才回過神來答了三個字:「戚景思。」

  「二子乘舟,泛泛其景。願言思子,中心養養。」言斐微頷首,「出自《詩經·邶風》,是個好名字。」

  他笑意清淺,「給戚公子起名的,一定是個很溫柔的人。」

  戚景思不愛詩書,這是他第一次知道自己名字的由來,此前林煜從來沒有提起過。

  詩中的含義他或許不太懂,但林煜的確是個很溫柔的人。

  言斐也是。

  於是戚景思更亂了。

  「還有人在酒樓等我。」他平了平慌亂的呼吸,把袍袖下的宣紙收入袖中,「少陪了。」

  說罷他起身逃離了這落了滿室的春雨。

  在這樣的距離里,言斐的眼力只夠看見戚景思動作里的些許侷促,卻瞧不清他一雙深邃眉眼裡的兵荒馬亂。

  *****

  為了治學清淨,豫麟書院特意建在晟京城近郊僻靜的山上,附近的酒樓與鶴頤樓自是比不了的。

  戚景思找上費柏翰一行的時候,一群少年已經興致缺缺的撂了筷。

  他自視酒量不錯,也不顧午後還有課業,要了一壺酒自顧自飲了起來。

  「呸!」常浩軒端起茶杯飲了一口,隨即燙著嘴似的一口吐了出來,連同著杯子一道砸了出去,「這茶也是給人喝的?」

  「浩軒兄忍忍罷。」費柏翰好言相勸,「這兒已經是這一圈最好的酒樓了。」

  「晦氣!」常浩軒拇指蹭掉唇邊茶漬,「一個小瞎子,領著個叫花子來與我們做了同窗,我便知道沒有好事兒!」

  「誒,浩軒兄。」桌邊一個少年湊上來問道:「我看那言斐濃眉大眼,行事動作里倒瞧不出是個眼盲的?」

  「倒也不是全盲。」常浩軒露了個戲謔的笑,「言斐這些年也不知花了鶴頤樓多少銀子,才治成現在的樣子,他小時候可是瞧不見什麼的,上學堂都沒人肯收,他父親只能花足了銀子請人去家裡教……」

  那時的鶴頤樓還沒有今日的風光,言斐年幼無人看顧,除了先生授課的時間,便日日都坐在鶴頤樓的帳台後面讀書。

  酒樓上上下下都能看到一個矮小單薄的孩子認認真真地捧著本書,鼻尖幾乎貼著紙面,但言斐就是喜歡讀書,能這樣安安靜靜地坐上一整天。

  於是大家都調笑,鶴頤樓東家的公子,是個聞書的瞎子。

  常浩軒講得繪聲繪色,還時不時模仿著言斐眼睛都要嵌進書里的樣子,引得狹小雅閣內鬨笑一片。

  費柏翰起先也和眾人笑鬧成一片,卻漸漸覺得背後寒意凜然。

  他驟然回頭,驚覺雅閣內仍有一人冷著眉眼。

  戚景思雖整日與費柏翰等人廝混一處,卻總是意興闌珊,整個人的狀態也懶懶散散的,不免在人群中顯得突兀。

  而更讓費柏翰不解的,便是戚景思那個陰晴難測的性子。

  費柏翰在侯府長大,見多了一院子女人勾心鬥角,雖是慣會看人臉色,但到底是老候爺護在羽翼下長起來的孩子,雖有些豪門士族的傲氣,內里卻還是一派不諳世事的天真。

  他瞧著戚景思的臉色,輕輕拽了拽常浩軒的袖子,而常浩軒正樂得前仰後合,竟是毫無知覺。

  直到戚景思手中酒盞擦著常浩軒鬢髮落地,濺起的瓷片才銳利地劃破雅閣內的一室喧嚷。

  他甚至連繞到常浩軒身邊也懶得,直接抬手掀翻了閣內圓桌。

  殘羹冷炙灑了滿地,碗碟茶盞碎成一片。

  閣內頓時靜默如夜,唯余戚景思的靴底碾過破碎瓷片時駭人的「咯吱」聲響。

  他從來不是個溫和包容的人,晟京城裡收斂著性子努力讓心中那一池子水風平浪靜,可當窗外一場春雨落進,到底還是什麼都給攪亂了。

  無論是林煜還是言斐,都不過是與旁人有些許不同;無論是林煜還是言斐,那點不同都從不曾礙著旁人些什麼。

  戚景思如何也想不明白,無論是林煜還是言斐,到底做錯了什麼,要受盡白眼。

  「看來我這一趟來的不巧。」

  「吱嘎」一聲輕響,雅閣的大門被人從外推開。




章節目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