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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又端起兩碗菜嗅了嗅,將那盤黃瓜和全熟的米飯放在一起。

  何小滿有點猜到了,問道:「奴婢拿去給娘娘?」

  謝如琢搖頭:「她脾氣不好。」

  說完沒等何小滿反應過來,他就端著飯菜到了隔壁。

  屋裡靜了須臾,忽然傳來哐當巨響,何小滿趕忙跑過去,見謝如琢跌坐在地上,額頭上鮮血直流,斷了一隻腿的椅子倒在旁邊。

  一個面容清麗的女子漠然地盯著謝如琢,她身上是乾淨的馬面裙,即使在冷宮,妝容依然是靜心收拾過的,峨眉淡掃,輕敷粉黛,朱唇一抹,高髮髻上佩了只蝶趕花梳背兒,做工不算上乘,但梳脊包金,是值錢的物事兒。

  她看謝如琢的眼神有厭惡有憤恨,唯獨沒有一個母親該有的慈愛,怒喊道:「你怎麼不去死!你為什麼還要活在這裡……還要讓我再看見你……」她說著說著就愈發癲狂起來,不知是在自言自語還是在對誰說話,「你是他的兒子……我不想在他的床上,我想逃,可我出不去……我不想生他的兒子,我的滑胎藥被人倒了……被人倒了……你為什麼、為什麼要出現在這個世上……」

  兩個月前宮中那樁大事何小滿也是知道的,此時真切聽到這些話他還是有些愣怔,不知該說什麼。

  謝如琢臉上的表情沒有波瀾,抹了把快落到眼睛裡的血,站起身將筷子擺好,對神志不清卻在落淚的母親說道:「母妃趁熱吃。」

  走出屋子時,一隻雪白的飛鳥正好從院牆上振翅飛走,謝如琢立在台階上,抬頭看著飛鳥飛遠,飛出冷宮的地界,掠過皇宮金色琉璃瓦的屋頂,消逝在一望無垠的天際。

  他走到哪裡都裹著那條毯子,收回視線後,步子有些沉重地回屋去。

  何小滿久久凝視著他的背影,一個十二歲的小少年卻讓他覺得這是一個遲暮老人,對世上的一切都失去了興趣,疲倦又苦累。

  那碗半生半熟的飯被留在了桌上,謝如琢端著生米飯吃,何小滿心裡一揪,忙道:「殿下,奴婢吃這碗吧。」

  謝如琢搖搖頭,青菜豆腐和根本就沒煮熟的米混在一起吞下去。

  等何小滿夾了塊豆腐吃進去才知道這碗菜只是看起來還行,豆腐的味道已經不對了,怪不得謝如琢要聞一下,想來那碗黃瓜稍微能好點。

  雖然以前在鐘鼓司,何小滿也沒吃過什麼太好的東西,但說實話他也真沒吃過這麼難以下咽的飯菜,反倒是從前該是錦衣玉食的謝如琢吃得萬分自然。

  何小滿實在吃不下,擱下筷子打算餓一晚上得了。

  謝如琢扒完了一碗飯,搬凳子去柜子頂上取下一隻木頭盒子。

  木盒子打開後,底部鋪著一張包糕點用的油紙,上面是各種糕餅的碎渣,五顏六色地堆在一起,都是適合長期存放的糕餅,沒有腐壞。

  這恐怕是謝如琢從平日偶爾能拿到的一些糕餅上每次掰下一點,再把吃的時候掉落的碎渣收集起來,存進盒子裡的。

  何小滿再一次被這位六殿下搞得心裡很不是滋味。

  「你吃。」謝如琢把木盒子推過去,也沒管何小滿要不要吃,去隔壁拿來柳燕兒吃完的髒碗筷,和這邊的一起放回食盒,擱在大門邊,到時會有內監取走。

  何小滿吃了些碎得不能再碎的點心渣,那些還算完整的都留在了盒子裡,謝如琢看了一眼,沒說什麼,重新擱回柜子頂,而後和下午一樣又裹著被子縮床上去了。

  雖然待在這裡是很無聊,但整天縮被子裡是個什麼癖好,何小滿拽了兩下被角:「殿下困了嗎?要睡也得把外面衣服脫了吧?」他看謝如琢沒反應,輕手輕腳掀開被子,「奴婢幫您脫。」

  這回謝如琢終於動了,合著的雙眸無神睜大,扭動著身子往更靠牆的地方躲,口中嗚嗚咽咽,聽不清到底在說什麼,抓著薄毯和被子恨不得將自己裹成蠶蛹。

  何小滿嚇了一跳,從床上爬過去,輕聲試探:「殿下?」

  低低的啜泣聲從被子裡傳出,謝如琢的聲音像一隻無助的雛鳥:「我不要脫衣服……」

  何小滿隱隱猜到謝如琢之前恐怕是被人欺負了,退遠了些,道:「好,不脫了,殿下睡吧。」

  入夜後的冷宮更顯荒涼與淒清,院牆附近野貓跑過的動靜也驚得人渾身發顫,快到子時,隔壁屋子的門突然被撞開,披頭散髮的柳燕兒衝進門,女人臉上的神情猙獰扭曲,一把扯住謝如琢的頭髮,硬生生將他拖下了床。

  謝如琢悶哼一聲,柳燕兒不知哪來的力氣,抓他的頭髮又抓他的衣領,一路將他拖到院子裡,他頭皮鑽心地疼,骨頭擦撞得如同散了架,剛喘過一口氣,柳燕兒就把他推到水缸前,摁著他的頭埋進水裡。

  熟悉的窒息感傳來,冰冷的水嗆進口鼻,謝如琢反而意外的平靜。

  習慣了,都習慣了。

  他的母親又發瘋了,興許是做了噩夢,又興許只是單純想起什麼被刺激到了。

  何小滿方才驚得根本沒反應過來,這會忙跑來救出已經呼吸困難的謝如琢。

  誰知柳燕兒重重推開了何小滿,從頭上取下一根簪子,走向跌坐在地的謝如琢。

  「你不是我的兒子……我沒有給那個男人生過兒子……你是惡鬼……是惡鬼!為什麼要糾纏我……」尖利的簪頭雜亂戳在謝如琢的肩上、胸口,柳燕兒歇斯底里喊道,「你去死,去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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