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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謝如琢瞥向孫秉德,神情仿似在虛心討教,問道:「元翁也是這麼覺得嗎?」

  孫秉德半闔眸道:「薛大人言辭雖有冒犯不敬之處,但赤誠之心不假,陛下確實應當三思。」

  「朕明白了。」謝如琢笑著點頭,又問薛子霰,「敢問薛卿,五年前宮闈流言遭先帝疑心,那薛卿是也有所疑心了?」

  薛子霰眼一閉心一橫,嗓音愈高:「臣可信陛下,但天下人的疑心卻難消解。流言還未到不可控之地步,陛下及時抽身還來得及,朝中雖缺人,但也不至於無人可用,陛下何必非要用一個身世不明的娼妓之子?」

  娼妓之子……

  薛子霰的聲音漸淡漸遠,有些聽不真切,謝如琢腦中無數個聲音在瞬息之間模糊又清晰,帶刀的禁衛,蒼老的太監,音容稚氣的兄弟,脂粉香濃的宮妃……最終暈眩的眼睛看到的是七嘴八舌的朝臣們,他們好像在罵沈辭,又仿佛與那些影影綽綽的人融為了一體。

  猙獰的怒意張牙舞爪地要穿透那層虛偽的假笑,謝如琢的雙眼充血,身體在不易察覺地發抖,抓起桌案上的奏本摜到地上,聲響令還要再說的薛子霰渾身一凜,一道凌厲語聲隨即砸下:「夠了!你們一口一個娼妓之子究竟罵的是誰!」

  孫秉德的眼皮不祥地跳動了一下,直覺要出大事。

  「懷疑朕身世不明是嗎?好,好,好。」謝如琢連說三個「好」字,指節因情緒激動而微有抽搐,「那就請內閣諸位閣老親自去取來起居注詳查,當年父皇何年何月何日臨幸寧妃,寧妃何年何月何日受孕,又是何年何月何日誕下朕,查驗完後一一公示天下!」

  「當年父皇疑寧妃與吳顯榮有染,既然如此……」謝如琢握緊拳,掌心被指甲刮出了一道細小的擦痕,「就再請內閣查驗好吳顯榮當時都身在何處,做了何事,一併公示天下!」

  歷代怕是再找不出一個被疑心血脈身世卻選擇直面流言,自證清白的皇帝了,眾臣心頭突突直跳,跪下齊聲道:「陛下息怒。」

  刻漏的水滴聲響了十幾聲,眾臣卻覺過去了一段漫長的年月,謝如琢手上鬆了勁兒,語聲中也隨之少了些怒氣:「朕會著錦衣衛徹查流言之事,再有妄言者便是侮辱皇家,侮辱君王,悉數緝拿下獄,死罪論處。」

  每一個被謝如琢的目光掃到的臣子無不下意識伏低身子,直感覺刻漏落下的水滴都要在謝如琢的話音中凝結為冰粒,且那樣的壓迫感還沒有消退的意思。

  謝如琢看了眼額前已沁出冷汗的薛子霰,寒著聲音道:「薛子霰御前失言,辱及君王,罰俸半年,廷杖四十。」他接過內臣手裡捧著的一疊奏本,砰然一聲摔在桌案上,「所有上奏妄議此事者同罪,全部廷杖四十!」

  廷杖自太.祖而始,每一任皇帝都會用,死於廷杖的官員不下百位,謝如琢即位至今,乖巧和善時候居多,倒讓眾人漸漸忘了從前上朝時那般心驚膽戰的感覺。

  孫秉德滴水不漏的表情早已維持不住,皇帝無所顧忌地自證清白是瓦解流言,而刑責彈劾者卻是在反過來警告他們。

  就像一頭終於掙脫牢籠的小獸,雖然勢單力薄,站立不穩,但面對妄圖挑釁的人,會亮出磨得鋒利的爪牙和利齒,兇狠地撕咬,絕不受制於人。

  謝如琢與孫秉德的目光一觸即分,厲聲道:「錦衣衛!把人都拖出去!」

  殿外守著的錦衣衛無聲走進來,先拖走了薛子霰,謝如琢冷瞥一眼站在一邊的內臣,後者戰戰兢兢上前,滿手是汗地拾起桌上散亂的奏本,讀一個名字,錦衣衛就拖走一個人,沒一會兒,偌大的崇政殿中就少了二十幾人。

  逃過一劫的朝臣毫無劫後餘生的放鬆,照樣緊繃著心弦不敢說一句話。

  「元翁,」謝如琢居高臨下地盯著孫秉德,叫了他一聲,兩人四目相對,謝如琢壓低了聲音,卻寒意更甚,「莫觸逆鱗。」

  午門外,錦衣衛校尉們愁得想撂挑子不干,謝如琢第一次要施廷杖,看著是氣得不輕,但一次拖出來二十幾個朝臣,這般境況可真不是鬧著玩的。

  廷杖需有司禮監的人監刑,等了兩刻鐘,眾人終於得見一行人擁著穿蟒補曳撒的大璫來,一名校尉立刻迎上去:「督主,怎麼把您給派來了?」

  何小滿似是不滿他靠得太近,往後退了一步,校尉訕笑道:「督主請坐,請坐。」

  正中放著把太師椅,何小滿坐下,沒給校尉多套近乎的機會,公事公辦道:「按陛下旨意,著實打四十杖。」

  錦衣衛非要等司禮監的人來,倒不是真等人家來監刑,而是在等那句陛下的旨意。

  廷杖所用木杖不同於軍杖,是由栗木所制,其中一端削成槌狀,包上鐵皮,裝嵌倒勾,一杖下去就能拉扯下一塊皮肉,三十杖就皮肉碎爛,半條命沒了。[1]因而對行刑的錦衣衛來說,打幾下不是重點,怎麼打才是關鍵。

  監刑的司禮監大璫代替的就是皇帝的意思,到底該怎麼打會向錦衣衛明示。若只說「打」那就意思意思得了,根本不算什麼大事。「著實打」就不能糊弄過去,是真打,一不小心可能真會出人命。若是「用心打」那就是往死里打了,這樣的旨意等同於杖斃。[2]

  何小滿話落,校尉依然沒退下,眼裡帶著隱秘的詢問之意,「著實打」可變通的空間很大,他不敢妄自掂量這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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