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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時候,他自己也會忘記。那是多麼輕鬆、幸福、喜悅,他們所求的難道不正是這些嗎?拋棄一切的思想,跪在祂的神座旁,日日夜夜獻上愛的讚美詩,除此以外什麼都不需要。

  聯邦軍將帶不走的珍貴的香膏和油脂潑灑在教堂和附近的草地上,香油流淌過來,火焰也蜿蜒而來,將更遠處的青草烤得枯黃。

  米迦湊近那叢燃燒的枯草,好像看見了一支蠟燭。他模模糊糊聽見了腳步聲,有個女人在呼喚他——或者什麼人,他不願意去想了。

  枯草的火焰倒映著高處的鐵質太陽十字架,又映出他的臉。好一會兒,也許只有一個瞬間,他發現那是西希家和亞倫的面貌,他們的白髮被火焰映成了紅色。

  於是他閉上眼睛,幸福地睡著了。

  這一日,正是聖歷十二月的平安夜。距離太陽神的徹底隕落,已經過去了二十年。

  ·

  米迦是個孤兒。

  五百年前的孤兒比這個時代要悲慘得多,尤其是領主行使了他的初夜權之後、他們的夫人得想盡辦法除掉的那些合法的私生子。米迦並不是這樣的私生子,但他天生一頭魔鬼的紅髮,如果不是他的母親悄悄把他送給了一群耶布斯人,他的父親花大價錢請來的驅魔師已經把他溺死在劇毒的「聖水」中了。

  他出生在如今的密特拉王朝的土地上,但是按那個時代的領土劃分來看,他是諾倫人。事實上,在第二聖戰之後的數百年間,有不少諾倫人喜愛這位殘酷的聖徒。

  耶布斯人在千年前被逐出了烈陽城,從此也不願在別的地方定居。耶布斯人有自己的古老語言,崇拜太陽之神、月亮之神、眾水之神、天空之神、火焰之神等諸多神明;他們喜愛米迦的紅髮,拿三十塊銀幣從他母親手中買下他,同他說古西奈語,但不教他文字,也很少讓他吃飽。

  他們一直致力於讓他吃得更少一些,堅信他會越來越習慣,仿佛總有一天,那頭火焰般的紅髮會為他們燃燒。

  米迦很小的時候,走路還容易摔倒的時候,族群的大祭司就給他一把匕首,叫他殺死一個被綁在木樁上的男人。那其實是個少年,他與太陽神教會的信徒通姦,他的父親殺死了那名少女,卻沒有處決兒子的權力。那是一個很冷的冬天,他們沒有足夠的燃料完成淨化儀式,於是大家希望米迦能夠為他們燃燒。

  米迦的衣服也很少。人類需要穿得厚實些,但神總是樸素的,耶布斯人的神沒有人類的形態,也不懼怕任何環境。少年的血流出來的時候,米迦把手伸進他的傷口,感到非常溫暖。

  看著他臉上幸福的笑容,大祭司長長地出了口氣,看起來溫和、慈祥得就像一位善良的祖父。

  米迦開始學習戰鬥。耶布斯人相信神的戰爭沒有終結,直到最後的勝者將所有的權柄收入囊中。除了這群人,米迦沒有別的地方可去,這群人希望得到他的保護。他在冬天赤腳,在夏天填不飽肚子,經常挨打,但是他們對他很好,會向他流露溫暖的笑意,請他住在自家的帳篷里。與此同時,他時常看見難以分辨年齡的骨瘦如柴的身軀在路旁倒斃,伯爵的獵犬追著犯錯的女僕撕咬,其他人在一旁鼓勁歡呼。

  大約九歲的時候,大祭司認為這是一個特殊的數字,便叫族群中最強的刺客帶他去「淨化」。——刺殺時任太陽神教會地區主教的西希家,以及他的兒子亞倫。耶布斯人認為神職人員娶妻生子是對信仰的褻瀆,而米迦到了該「為自己」伸冤的年紀。

  米迦和那名刺客一起做準備,整理行裝,探查地形,並且整整一日沒有進食。這種狀態是最好的。稍稍有些刺痛的胃可以讓他保持警覺,但又沒有餓到手腳發軟、頭腦發昏的地步。如果被人擊傷,食物和內臟不會混在一起,也不會有被嘔吐物嗆住的風險。

  那是一個平安夜。城裡有家可歸的人們都在家中享用一年中最豐盛的一頓晚餐,而自從西希家接手了這個地區,需要來討一碗稀粥的貧民也越來越少了。他們不願打擾西希家,聚在禮拜堂中烤火;修道士和修女們在誦經祈福,孩童的歌聲在燭火中迴蕩。

  刺客無聲無息地掃淨了前路,在廚房門前讓出道路。米迦手握短劍,走上前去,感到一陣奇異的冷靜。就和每次殺人之前一樣,人體的溫暖和食物的馨香變得無與倫比的強烈,他知道接下來可以得到它們,但他毫無渴望。

  廚房裡只有西希家一個人。地區主教穿著一身有些發白的黑袍,一縷白髮從額上垂下,他的眼睛溫暖得像炭火,美麗得像寶石。看見米迦,他擦了擦手,拎起掛在壁櫥上的斗篷,單膝跪下,抖開斗篷披在他的肩頭,撫摸著他的頭頂,溫和地笑道:

  「你餓了嗎,孩子?再等一會兒,麵包和湯就好了,今天會多加些鹽。你可以在爐子邊休息休息,很快就好。」

  米迦手裡一直握著短劍。但是,那雙炭火般溫暖、寶石般美麗的紅眼睛就那樣哀傷地看著他,他手中的劍輕鬆地穿過了對方的胸膛。

  神父的聲音也像炭火那樣溫暖。他摸了摸米迦的頭髮,說:「我很抱歉,我的弟兄。」

  米迦茫然地看著西希家,不明白他為什麼還沒有死。按照他的經驗,越是溫暖的傷口越是致命,好像死人把一切都輸給他了,而西希家的血已經暖和得讓他昏昏欲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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