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拐杖咚——一聲,重重砸在地板上,老爺子厲聲斥道:「你給我閉嘴!你當真以為我不知道你做過什麼嗎!」
這個曾叱吒一生、縱橫商場的老人,平日總以笑眯眯、甚至有些孩子氣的一面示人,一點都不可怕。當他真正發飆,寧思音才明白為什麼大家都怕他。
整個客廳瞬間鴉雀無聲,昕昕昳昳嚇得屏住呼吸。
方才還義憤填膺的蔣坤宇氣焰頓消,眼神隱晦地閃了閃。
老爺子冷峻的目光盯他片刻,方才偏開,掃過眾人,冷聲道:「蔣家百年基業,你們一個一個從小出生在金銀堆里,鐘鳴鼎食,嬌生慣養,蔣家養著你們,供著你們,不是讓你們對至親之人口蜜腹劍暗箭傷人!我已經決定,讓蔣措來接我的班,從今往後,他就是蔣氏集團的董事長,蔣家的主人。你們誰不服,倘若真有抱負,就離開蔣家的庇護,自己闖一片天地出來給我瞧瞧!」
這番話不可謂不重。
老爺子放完話,無人敢有異議。
於是律師當眾宣讀遺囑,冗長的內容,逐條念完,已至深夜。
所有人依次簽字確認,在這一年的年尾,蔣家醞釀多年、備受外界關注的家產之爭,終於落下帷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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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歸家的人又各自散去。
老人上了年紀,最惦記的就是家裡的孩子。岳昊宣不常回來,被老爺子留下多住幾天。跟岳昊宣下了一晌的棋,下午又叫蔣措陪他去釣魚。
第二天岳昊宣跟昕昕昳昳都要上課,老爺子又領著旺仔和鐵蛋出去遛彎。
沒事的時候逛逛園子,喂喂池子裡的魚;又叫傭人整理他的屋子,不要緊的東西該扔的扔,要緊的沒幾樣:他最愛的幾幅字畫,幾張泛黃的老照片,都用一個箱子收起來。
有些是有市無價的老古董,晚上幾個孩子回來,叫去他房間裡挑。
寧思音也在這個行列,進屋參觀半天,選了幅老爺子的字。
老爺子說:「你還不如昳昳聰明。昕昕挑的可是張大千,昳昳挑的那塊玉,也值點錢,就你選了副最不值錢的。」
「我又不缺錢。」寧思音拍馬屁,「我就缺您的筆墨。」
老爺子被她哄得直樂。
老爺子一直在等蔣措,可那天蔣措有事,遲遲沒回來。他等了許久,問了好幾次,傭人勸他去睡,他也不肯。
晚上落了雨,偶有雷聲。老爺子在客廳等到深夜,等到蔣措回來,卻也並未說什麼,看他肩上落了謝雨,叫他趕快上樓洗熱水澡,別又凍著感冒。
後半夜的雷聲很大,窗外噼啪的雨聲聒噪,家裡很安靜。
老爺子就在這一夜的雨中,很突然地、卻仿佛早有預兆地,與世長辭了。
第64章 我裝的 [VIP]
這一年的最後一日, 凌晨寅時,蘇城一代英傑蔣宗林溘然長逝。
享年九十七歲,終究沒能越過百歲大關。
他走得很安詳, 沒有痛苦。
痛苦留給未做好準備離別的人。
喪禮由長子操持, 大到入殮時辰, 小到訃告撰寫。
蔣措在靈堂守了整整三日。其餘人來來去去,哭哭啼啼, 唯他一語不發地跪在靈前,不哭, 不動,如同一座沉默的雕塑。
從那日早晨, 傭人的喊叫打碎雨停後的靜謐,所有人慌慌張張趕過去,擁擠在床前,哭天搶地。
蔣坤宇從床前回頭,怨懟的目光盯著蔣措:「現在你稱心如意了。」
蔣措沒有說話。
從那之後,他就再沒開口說過一句話。
別人的悲傷寫在臉上、掛在口中, 女人們哭了又哭, 男人們數度紅了眼眶。
只有他,一聲沒出。
送去的飯菜總是原封不動地放著, 傭人心裡著急沒辦法,只好找寧思音。
「三爺身子骨本來就弱,這都兩天了,水米不進可怎麼行啊。老爺子這一去, 三爺要是再有個什麼好歹……」這傭人打小看著蔣措長大, 抹了抹眼睛, 「三奶奶您快勸勸吧, 您說話三爺興許會聽。」
天氣愈發冷了,寧思音走到祠堂,此時只剩蔣措一個人,挺直的脊背顯得分外單薄。
四周的空氣仿佛不在流動,只有一層悲涼縈繞著他,生命靜止了似的。
她本來是想來勸他多少吃點東西的,此時站在門外,忽然感同身受。
她對傭人搖搖頭:「別打擾他了。」
蔣宗林這三個字,在蘇城是一種無可替代的象徵。
葬禮當日,從政界到商界,所有排得上名號的人物都前來弔唁。
除他之外,再沒有任何一個人,能有如此威望。
寧思音站在蔣措身邊,以家人身份為老爺子戴孝。在賓客弔唁之後,鞠躬回禮。
葬禮結束之後,他們一起回家,蔣措吃了些東西,看起來恢復了正常。
他仍是沉默,寧思音便也不吵他。
那些小彆扭、小心思,在生死面前不值一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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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夜不知怎麼醒了,發覺身旁沒人,伸手一摸,被褥都是冷的。
她坐起來開燈,瞧見外面露台上一聲不響坐著個人,才鬆一口氣。
寧思音拿了一條毛毯出去露台,蔣措靠在藤椅,凝望夜色的目光收回看向她。圓几上放著酒杯,和剩下半瓶的酒。
寧思音把毯子披到他身上,無意碰到他手,冰涼冰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