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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如影子那般無聲無息地跟在他身後,無論何時回頭,她都一直在。
江臨淵從沒有告訴任何人,他其實很依賴她。
可惜的是,這個道理他明白得太晚。
沈黛死後,他連她的屍骨都無法找回,他找不到人能接替她的位置,找不到一個像她一樣能讓自己毫無保留信任的人,再也不會有人像她一樣,哪怕拼了自己的性命不要,也會努力做好他交代的事情,告訴他——
不用擔心。
那些事我已經處理好了。
你太累了,這些事交給我吧,我替你去做。
所以,就連臨死前她也替他做了最後這一件事,儘管代價是,她自己的性命。
江臨淵無悲無喜地望著陸少嬰,以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平靜重複了一遍:
「我說,賠她一條命,又怎樣?」
……瘋了。
……心魔纏身的江臨淵,已經瘋了。
暗中窺伺的紫衣魘妖也緊盯著江臨淵。
七情六慾在魘族眼中,都是一縷縷情絲,情絲萌生於人心底,唯有魘族可以使用秘術將其無聲無息地引出,構建出孕育更多七情六慾的沃土。
她如遊魂般遊走在所有人的情緒之中,她無法窺知記憶,卻生來知道,該如何讓這些情緒擴散開來。
以情絲為線,織造幻境。
江臨淵如今心魔纏身,心境不穩,她趁機抽出他情絲,將原本只屬於江臨淵一個人的記憶結成了真實的畫面。
眾人眼看著天地變換,才知這是虛假幻境,但下一秒,眼前如滾滾江水湧來的回憶將所有人瞬間淹沒——
天地晦暗。
暴雨傾盆而下。
無法計數的魔修出現在十洲修真界,將正道修士殺得倉皇而逃。
……這是什麼?
眾人還沒明白眼前此景是何年何月,就看著幻象中的江臨淵背著宋月桃,帶著被打得頭破血流的純陵弟子們準備撤退。
幻境中的這個江臨淵二十八九,樣貌氣質都與他們剛才看到的江臨淵的心魔相似。
而站在他對面,被江臨淵還有所有純陵弟子留在原地的,是二十三歲的沈黛。
衡虛仙尊不是傻子,這一切雖是幻境,卻不可能憑空而來。
魘族所構築的一切幻境,必定是與入境者的記憶有關。
這是江臨淵的記憶,還是沈黛的記憶?
這一切……究竟是在何時發生的?
眾人都想不通這個問題,只能作為旁觀者,眼看著這幻境一步一步推進——
昆吾顛陷落那一日,沈黛被留下來斷後。
純陵的弟子們在江臨淵的庇護下成功脫逃。
修真界最後的庇護之所也成一片廢墟,江臨淵不得不帶著剩下的人離開十洲修真界,前往凡人界避難。
待他們輾轉找到落腳之地,下面弟子來請示江臨淵:
「如今我們與雲夢澤失去聯繫,暫時找不到能替月桃師妹療傷的醫修,沈師姐三日未歸,還能行動的弟子已經在外候著,準備去支援她,您看——」
擺在他面前的有兩個選擇。
宋月桃,還是沈黛。
江臨淵看著躺在柔軟錦被中臉色蒼白,滿頭大汗的少女。
宋月桃重傷垂危,此刻情況危機,他若走開,她便很可能挺不過今晚。
從前他重傷時,宋月桃救過他性命,他欠她一條命,不能丟她一個人在這裡等死。
底下弟子看出江臨淵的動搖,開口道:
「道君,若您要留下,我們必定拼死將沈師姐帶回來。」
幻境中的江臨淵還在遲疑,然而真實的江臨淵卻緊緊抱著沈黛的屍體,在此刻驟然暴怒——
「去救她!」
「去啊!」
「她在等你救她!」
「什麼眾生,什麼大道,你連自己喜歡的人都護不住,還修什麼仙當什麼道君!」
明知道這是幻境,明知道自己最終做出了怎樣的抉擇,但江臨淵依然無法遏制自己的痛苦悔恨。
鏡花水月的幻境並不被他妨礙,那個江臨淵坐在宋月桃的床邊,遲疑片刻道:
「你們速去,若有變故,及時傳訊告知我,我很快便來。」
回憶中的自己留在了宋月桃身邊。
現實中的江臨淵面色灰敗。
衡虛仙尊看著江臨淵的模樣,心中已然浮現出一個可怕的猜測。
他知曉魘族有些秘術,能夠牽引出人的前世今生,江臨淵並非這一次才正面遭遇魘族,莫不是之前就已經在他心中種下了這樣的種子,隨著時間而逐漸釀成了心魔?
如今心魔破繭而出,又有魘族在旁推波助瀾,所以才將他前世今生的悔恨都在陽光下明目張胆地抖開。
待到他七情六慾徹底爆發之際……便可將他,整個蠶食。
幻境中,宋月桃在痛苦之中囈語:
「……黛……黛……」
江臨淵一怔。
旋即,他握住宋月桃的手,將自己身上的靈力渡給她,安撫般地開口。
「安心睡吧,我在。」
「黛黛我已經派人去尋了,你放心。」
但數日之後,弟子們帶回來的,卻是沈黛被魘族所俘,被困青檀陵的消息。
並且,還得知魘族在青檀陵設下了活祭陣。
——他們要以沈黛的骨血和魂魄,飼餵萬千妖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