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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明府門口便放起了鞭炮,家中張燈結彩,紅綢如雲,一片喜慶景象。
然而街坊四鄰見了,卻仿佛白日見鬼一般,全都閉門謝客。
周圍擺攤小販,更是馬不停蹄地扛著推車跑路。
然而明鶴溪卻仿佛全然看不見大家避之不及的模樣,依然站在門口迎接賓客,可惜除了明家自己人,還有兩三個宗族那邊派來的長輩,原定邀請的客人們幾乎都不敢上門。
院子裡擺了二十多桌,連五分之一都坐不滿,這婚宴一時間有些氣氛尷尬。
但明鶴溪並不在意,她本就不是正經結婚,明家產業到手就行,誰在乎客人來不來?
「吃吧,這是我家廚子的拿手菜。」
明鶴溪還氣定神閒地給沈黛夾了一筷子菜,心理素質比他們還好。
不過晚宴之後,新娘子就從明鶴溪換成沈黛了。
方應許給沈黛外貌上施了個障眼法,腳下踩了一雙特製的木屐拔高個子,有裙擺遮掩倒也看不出來。
「接下來我們要做什麼?」
窗外便是方應許扮做小廝在外策應,江臨淵他們三人留在明鶴溪身邊保護她。
房內龍鳳燭噼里啪啦燒著,謝無歧懶散隨意地靠倚在床榻上,他難得穿這樣招搖的一身紅衣,更顯得他五官俊美,好在他眉眼間有種少年鋒芒,才壓得住這樣的艷色。
「自然是等了,這一夜,必然是會有異動的。」
沈黛聞言點點頭,又忽的想到什麼:「那我們就這樣坐著乾等?」
謝無歧驀然抬頭看她,半響,他似笑非笑地問:
「不坐著乾等,你還想做什麼?」
窗戶被方應許用劍柄推開一條縫隙,臉色陰沉的方應許幽幽道:
「謝無歧,我們這是在除祟,別藉機欺負沈師妹啊。」
沈黛開始還沒反應過來,隨後才回過神。
洞房花燭夜,不坐著乾等,那就自然只有洞房了。
「……不、不是這個意思!」沈黛急忙解釋,「我的意思是,既然是演戲,得要演全套,否則若是被魘族看出我們是假的,今晚豈不是白等了?」
「哦——」
謝無歧意味深長地感慨一句。
「那來吧。」
謝無歧表情坦然,沈黛倒不知為何有些彆扭起來。
她按下這點古怪的情緒,按照前兩日打聽來的步驟依次進行。
「先是交杯酒——」
謝無歧與方應許兩人仔細查看了酒杯,酒中無毒,兩人這才讓酒碰了碰唇。
「再是同心結髮——」
沈黛拿著剪子,隨意剪了幾根,十分湊合地將兩人的頭髮塞進一個荷包里。
謝無歧倒是拿著那荷包端詳許久,似乎覺得還挺漂亮,隨手收進了自己的乾坤袋中。
「最後是剪燭。」
這是洞房前的最後一個儀式,剪燭是為了讓龍鳳燭燃得更加長久,若能燃到天明,寓意新人可以白頭到老,恩愛不離。
前面的步驟都沒有什麼出現什麼異樣,沈黛還以為自己是多此一舉了,正要隨意剪一刀走完流程,忽然察覺到有些不對勁的地方。
謝無歧也從床上坐起。
「不對。」
兩人幾乎是同時捂住口鼻,後退一大步。
這龍鳳燭的味道不對!
龍鳳燭已在屋內燃了足足一個時辰,沒有任何能令人察覺的異香。
若非沈黛剪燭時湊近撥動,根本不會嗅到這一絲不屬於蠟燭和香料的味道。
但現在反應過來已經太晚,沈黛眼前一黑,腳下仿佛踩空,驟然跌入一個未知的空間——
*
耳畔嗩吶聲突兀響起,吹的是迎親曲,嘹亮熱鬧,喜氣盈盈。
沈黛發現自己似乎是坐在一個狹小的轎子裡,晚風吹動紅轎帘子,可見外面月黑風高下,四周飄蕩著黃紙漫天。
既是紅事。
也是白事。
沈黛忽然想起來,這是她剛剛穿書來時的那一夜,她被人糊裡糊塗地送上花轎,等反應過來時,一群舉著火把的人已經將她摁進了四四方方的棺材裡。
她掙扎著想要起身,卻觸到身旁冰涼的屍體,頓時頭皮發麻,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
「百年恩愛雙心結,千里姻緣一線牽。」
「應是三生緣夙定,漫教相敬竟如賓。」
伴隨著周圍此起彼伏的賀喜聲,她眼前的一切光線都被剝奪。
咚咚咚。
是棺材釘一個一個沒入的聲音。
「合棺——」
「大吉大利——」
黑暗吞沒一切,卻放大了人所有敏銳觸覺。
沈黛知道自己在撞棺材板。
那時她怕極了,像發了瘋一樣,不停地撞,發現自己只是個五歲的小孩子,是絕無可能撞開的,又愣住,旋即開始大聲哭嚎。
她一開始還不敢大聲哭,怕身邊那具冰冷的屍體突然詐屍。
可在黑暗狹小的棺材裡關得太久,她又覺得,詐屍也好,總之不要讓她一個人在這裡憋屈又恐怖的死掉。
但這一次,她身旁的屍體就真的只是一具冰冷的屍體。
沈黛覺得自己在裡面待了很久很久,漫長得她哭累了,撞累了,就連指甲也在棺材蓋上磨得血肉模糊,她心中陡然生出一股極大的怨氣。
——為什麼她要遭受這種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