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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跟我念,我就放了你。」老闆說,「大聲點,賊!」

  小孩被日頭烤得站不住,耳朵額頭通紅,已經有些搖搖晃晃。他半信半疑,很小聲:「賊。」

  老闆:「聽不見。」

  小孩聲音提高了一點:「賊。」

  「哎!賊!」老闆拍打大腿,「記住了,你就是這種東西,你一輩子都是這種東西。沒爹沒媽,只能當賊。」

  人群起初鬨笑,後來笑聲漸消。那孩子咬緊下唇哭了,沒出聲,只是用一種猙獰兇惡的目光死死盯著老闆,大眼睛紅得像兔子。

  算啦。不要欺負他了。沒人管也可憐。人堆里三三兩兩有人出聲。

  余洲站在人群里,看著十歲的自己第一次因為太過飢餓偷竊,而被晾在街上示眾。

  他掏出一張一百元遞給老闆:「放了他。」

  老闆沒接,打量他:「你誰啊?」

  「放了他!」余洲低吼。

  老闆擰勁上來,但抬眼看到余洲身後有三個看起來頗有架勢的人,便順坡下驢,收了鈔票,剪開小孩手上的鐵絲。

  孩子幾乎立刻就跳了起來。他一手摘下菜牌扔地上,一手抓住老闆手裡的百元大鈔。老闆一怒,舉手打過來,不料孩子順勢在他手背狠狠一咬。場面瞬間混亂,等余洲扶起那老闆,孩子已經沒了蹤影。

  余洲已經不記得自己在這一天接受過什麼人的幫助。他當時心裡全是恨,恨胖乎乎的老闆,恨眼前圍觀的人,甚至連出聲幫忙的人也恨。他恨所有人,恨這燦爛天地,恨熱鬧快樂的人間,恨生了他、丟了他的所有人。

  他跑到河邊,瘋狂往河裡扔能撿到的一切東西。又因為太餓,石頭垃圾全都扔不遠。

  余洲追上小孩時,遠遠就聽見哭聲。小小的他坐在河邊放聲大哭,上氣不接下氣,肩膀抽搐。

  「……余洲。」余洲走到河岸邊,喊了一聲。

  小孩吃了一驚,條件反射地拔腿就跑。余洲眼疾手快抓住他的胳膊,心頭暗暗一驚:十歲的余洲,手腕細得跟久久一樣。

  他想跟自己說說話,可是一瞬間,根本不知道說什麼好。他也早忘了那天是否遇見過自己這樣古怪的、戴著藍色大口罩的年輕人。記得的只是放聲大哭時痛苦的悲戚:沒有人管他,沒有人愛他。

  小孩張口又要咬下來,余洲沒有躲開,孩子在他手上咬得用力,他忍著疼,揉了揉孩子亂糟糟的頭髮。

  小余洲又吃了一驚,被這陌生人莫名其妙的溫情。他拼命掙扎,終於擺脫鉗制,猴子一般飛快跑上河岸,一路狂奔。

  「……會有的,未來會有的。」余洲只能用誰都聽不見的聲音,寬慰過去的自己。

  第99章 歸來者(3)  一個瘋狂的計劃在他心中……

  宋凡爾問余洲,後來發生了什麼事。

  已經過去太久,余洲回憶很吃力。他記得自己從河邊走回去,路上下起了小雨。雨把他淋得濕透,他愈發傷心難過,一路哭得喉嚨嘶啞,忽然在河岸邊看到了一個小紙箱。

  紙箱裡放了只和他一樣濕漉漉的小狗,冷得渾身發抖,黑色的圓眼睛盯著余洲,汪汪叫了兩聲,很虛弱。

  余洲摘下兩片大葉子給它擋雨,小狗面對面相互看了很久。小狗嗚嗚地蹭他的手,余洲生起了把它撿回去的衝動。

  他拖著紙箱往前走,紙箱被淋濕了,拖著拖著爛了一半。小狗裹在破毛巾里,仍專注地看他。小余洲心裡忽然翻湧過無數複雜滋味,他太小,理不清楚。他小聲跟狗子溝通:我養不了你。小狗聽不明白,軟綿綿的耳朵搭在余洲手背上,拼命從他懷裡汲取溫度。

  余洲茫然無措時,身邊忽然停下兩輛自行車。

  兩個穿著中學校服的女孩看看余洲,又看看他身邊的小狗。

  她們之前路過,已經看到被遺棄的小狗。回家途中下起雨,兩人放心不下,決定把小狗帶回家。

  小弟弟,可以把它給我們嗎?女孩問余洲。

  余洲捨不得,但又覺得跟著她們比跟自己好千萬倍。他依依不捨,但最終還是把小狗放進了女孩的車籃子裡。

  臨走的時候,見余洲渾身濕透,女孩給了他一把傘。「舊傘,不用還。」她沖余洲笑笑,「回家小心,再見。」

  「什麼樣的傘?」宋凡爾把車子還給當地機構,四人打車前往機場,路上她認真聽余洲講了這件事,末了忽然問。

  「一把小花傘。」余洲仍清晰記得那傘的模樣:藍色底,白色碎花,打開後余洲感到羞赧,這是女孩用的傘,顏色嬌嫩可愛,不是他這種髒兮兮的小男孩有資格用的。但小狗和它的兩個新主人已經走遠了,余洲在雨里站了很久很久。他最後一路撐著傘回家了。

  回家路上,他被小花傘保護著,於是不那麼難過,也不那麼傷心了。

  宋凡爾看著他微笑:「這是你後來撿了久久的原因嗎?」

  余洲怔愣。

  「我想,也許是原因之一吧。」宋凡爾說,「你心裡有善意,是那種會為了別人而犧牲自己的人。」

  余洲:「我沒有犧牲過什麼。」

  宋凡爾:「只要能呼喚出你的夥伴安流,即便有喪命的危險,你也會堅決跳下山崖。」

  余洲:「這不算的。」

  宋凡爾看看他,像長輩看一個晚輩:「那現在呢?為了保證一切如你所經歷過的那樣發展,你必須獨自度過至少十年的漫長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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