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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沒有什麼年輕和尚,也沒有人質問我的來處!

  下山的時候,車壞在了半路,我打算打電話給拖車公司,突然發現,此地很熟悉的樣子,這裡——我是不是來過?

  我突然看見一輛空蕩蕩的公車駛來,一股股涼風就趁勢跳進車子裡,車廂像一幅寬大的銀幕,兩個如玉的女孩子從車裡跳下來,額前有被汗水濡濕的劉海,潔淨的皮膚、明朗的微笑,如玉般無暇。

  我卻被雷殛中了般,半晌動彈不得——這不是17歲時候的翩翩和湘裙麼?

  我想喊、想走近、想拉住她們,整個人卻如同被夢魘住了般,絲毫動彈不得。

  少年時的她們是如此美麗,縱然缺乏歲月的打磨,但是周身散發的光彩卻如鑽石般光彩奪目並攝人心魄。她們的眼眸里噙滿了快樂,如夜星般閃亮,偶爾又顯得驕傲和灼熱;她們的神情有一絲恍然,面容卻那樣精緻曼妙;嘴唇稜角分明,堅定一如大理石雕就,然而稍微一彎,就洋溢著千言萬語。

  那不可避免的宿命輪迴,於無聲中來,也於無聲中去。些不經意的瞬間,光影交錯的片刻,揮手消逝的時光,被捕捉下來後用油墨加以沉澱後卻加深了顏色。

  少年時的湘裙看著我,又驚訝又依戀,又害怕又迫切,我急切地望著她,希望她可以明白,我要再看一次翩翩,但是我沒有這個機會,翩翩,到底隨著湘裙坐上了另一趟公車,將我遠遠拋在身後。

  她們坐在顛簸的公車上,也坐在顛簸的生涯里。沒有一個人一件事可以永恆,包括永恆自身,也不是。但偶爾我們可以被它找到,永恆是任性而霸道的,你不能去找它,只有它來找你,在某些沒有預知不可期望的時刻。

  永恆存在於無數泡影露電的片段之中,同時誕生與幻滅。佛造出永恆,是讓我們關注這樣相反的兩極的兌換,並懷著敬畏之心臣服。比如說,一定是在浮世,我們才可以沉淪。

  而一切的神秘未知,讓人類本能地趨避,而又受到引誘。深淵的懷抱是如此溫柔,末世的良夜,色相喧譁。面對此岸世界範圍之外的漂流,那危險,死亡,或尚有什麼比死亡更糟的境遇,我看到懦弱而動搖的我們,同時趨避同時奔赴。

  她們要忙著去大光華寺,為未知的命運祈福。

  她們要遇到自己的阿修羅,並一生一世不能釋懷。

  她們抽出箴言:少年翩翩的是「易求無價寶,難得有情郎。」少年湘裙的是「無物結同心,煙火不堪剪。」

  她們最愛的是彼此,卻要花一生時間來試煉、猜忌和痛恨。

  翩翩曾經在佛前發誓,「湘裙,我從來都當你是親姐姐,樣樣色色和你共享……」

  卻原來,誰也不能陪誰到盡頭。同始同終的誓言,不過是痴人的一句夢話。

  她們如今,都在哪裡呢?

  誰也想不到,這一場劫難到最後,死去的死去了,離開的離開了,就留下我一個,再也見不到任何人。

  原來那一日在風清雲霽之時,公車上的片刻幻覺竟是真的。我看見了我自己——可是我只看見我自己。眼睛一閉,黑暗中只剩我一個。身邊的人,多麼愛戀多麼不舍,都不在我身邊。

  世事便是一場大夢,夢套著夢,夢連著夢,這一生所有的夢裡,只有這一個,成了真。

  我站在那裡,靜靜地凝望,半步也動不得——仿佛曲終人散,只有我一個人的孤寂舞會。

  佛說:三千大千世界所有草木叢林,稻麻竹葦,山石微塵,一物一數,做一恆河,一沙一界,一界之內,一塵一劫,一劫之內,所積塵數,盡充為劫。

  那麼她們的世界,現在是黑夜還是白天?我猜不出他們此時此刻在做什麼,就像他們也想不到我現在的樣子。

  可是,也許連猜測和想念也沒有,翩翩,是化作天人,還是重新投為人身,變作錚錚了呢?

  可是變作又能怎樣?她什麼都不記得了。人生短促,我們不是妖,不曾修煉,不可以逆天行事,將今生無限延長,敵住那個叫做輪迴的東西。

  輪迴就像一口井,通過它,清洗了此次生命完結的未完的一切糾葛,然後一片空白,投入下一遭的旅程。周而復始。絕大部分生靈,都無法逃離這一次又一次的、被擺布、被清洗的循環——她將不再記得。

  可是回憶,回憶又有什麼好呢?

  回憶總是令人痛苦,輪迴中的記憶被鮮血與欲望包圍,卻奇異地並不存在眼淚。我們拼命想忘記的東西,總是會神奇地又被記起,它們不定時地到來,提醒著我,你的使命並不曾結束。如果彌勒不再降臨,那麼淨土將會是個神話。

  我想,在輪迴中,我一定到過一個奇異的地方,見過一些奇異的人,仿佛一個女子與翩翩隱約相關,我清楚地記得那個女子皓雪般的雙手。那手的溫度一定極低,冷如冰雪。

  我清晰地聽到一陣童稚的歌聲:「彼岸花,彼岸處,映萬重,幽明路。花開葉落無雙生,相念相思永不負……」

  翩翩,我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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