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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是所有人都值得你去寬容,」他側過頭,「你如果恨誰,是他確實可恨。」

  周彥川的確滿腔怨憤,不過聽了陸允初的話,突然有那麼點想笑。

  「你為什麼會這麼想?」他問,「你覺得我很公正?」

  「那你會無緣無故地恨一個人嗎?」

  「看來你對我評價不低。」他的意識恍然回到半年前,同樣是這個人在自己的辦公室里暗搓搓頂嘴,兩相對比,格外新鮮。

  胸口的一團惡氣散開,他又有了傾訴欲,連同打算爛在肚子裡的醜陋往事,一一展開,娓娓道來。

  陸允初第一次接觸如此駭人聽聞的家事,心裡翻著波濤,面上不形於色,只在他的講述告一段落後,輕聲問道:「你媽媽後來過得好嗎?」

  「好……家裡窮就省著過,」他說,「我最遺憾的是,她去世的時候我還沒混出個樣來,沒讓她過上一天富裕日子。」

  即使沒太關注新聞八卦,憑著這段時間與周彥川的往來,陸允初也早猜到他的父母過世了,否則收留薩賓娜的時候不會說自己「就一個人」。

  「我爸媽感情很好,對我也好,」周彥川說下去,「挨打挨罵也有,用尺子打手,我隔天就忘了,該幹什麼混蛋事接著干。」

  陸允初笑著呵出氣來,極淡的白霧稀釋於夜色中:「又是藏死知了?」

  「差不多吧,」他一副滿不在乎的表情,「反正他們沒真的怪我,我也不怪他們……我就覺得一家人怎麼可能有大的愁怨呢。」

  「能這樣想也很好。」至少說明他沒有被至親傷害過。

  周彥川不了解陸允初的家庭,只記得他說父親隨意處置過他養的狗,但是稍做推想,如果不是發生過什麼,他會獨自到另一個城市來嗎?

  「你和家裡是不是——」

  「說我幹什麼,反正我現在挺好的,」陸允初輕巧地打斷,「你呢?舒服了嗎?」

  「我沒事,」他注意到陸允初挪開的視線,「你就是來陪我聊天的嗎?」

  陸允初雙手反叉,在胸前抻直了手臂:「不可以嗎?」

  「行啊,大冷天的你也真有興致,」周彥川站起來,凝重的神色完全褪去,「咱是不是該上樓了?」

  陸允初維持著剛才的動作,將手臂舉過頭頂,像是在伸懶腰,卻沒有立即起身。

  「還等著我拉你啊?」周彥川耐著性子,朝他伸出手後倏地意識到不太合適,整個人僵在原地,笑容里摻著幾許尷尬。

  陸允初識出他的窘態,笑彎了雙眼。他毫無扭捏地放下手,在周彥川攤開的那隻掌心上用力拍了一下,握住又鬆開,僅一瞬之間:「這樣就行了。」

  路燈光拖曳出兩個細高的人影,消失於明亮的樓道口。

  -

  周彥川前日在舅媽和表弟面前撂下狠話,不再和張家任何人往來,那倆人沒敢蹦出一個「不」字。張皓在森城混不下去,巴不得趕緊溜回老家。

  其實他心裡暗生疑竇,這事不像張皓一個人的主意,當然也不是舅媽。並非他相信這兩個人的品行,而是懷疑他們有沒有這個腦子。

  張皓壞,可是更蠢,一個頭腦並不靈光的人能想到利用輿論抹黑他人嗎?

  可要說他有意耍心機,公司這邊握著證據,在媒體面前倒打一耙撈不到任何好處,看上去更像被誰當了槍使。

  莫子揚也覺得事出蹊蹺,私下裡問周彥川:「你是不是得罪什麼人了?」

  「沒有,」周彥川肯定地說,「但不排除別人對我有意見。」

  人心難測,就算不主動招惹他人,也難保不會被記恨,尤其鴻川的勢頭勝,有競爭關係的對象、不滿公司體制的員工,或者單純嫉妒周彥川的人都有可能。

  這個範圍太廣,那些網絡上的噴子就是活生生的例子,誰知道哪個躲屏幕後面偷笑的人就是對他放箭的呢。

  張皓一口咬定是自己的主意,周彥川僅有模糊的猜測,沒有切實證據,只得暫時擱下。

  他累了,不想再為這件事費腦,靠在辦公椅上發呆,目光所及是個剛擺了沒幾天的木質工藝品。

  這是陸允初前兩天送他的木刻裝飾品。周彥川把它放在辦公桌上,無聊的時候會拿在手上隨意把玩。

  木雕從一個角度看像側伏的人,另一個角度又有點像趴臥的鹿,有幾分生動的趣味。

  不過陸允初說是從文縣吃的醬大骨那裡得來的啟發。周彥川聽聞心情複雜。

  這人腦子裡都是什麼奇奇怪怪的點子。他笑著又把東西放回桌上。

  -

  陸允初接到白姍的電話時,正抱著素描本窩在床頭。

  白姍說西苑畫廊近日有米羅的畫展,問他要不要過去。

  「好啊,我周日去吧。」

  「你……你要周日去啊?」

  「嗯,怎麼了?」

  「沒什麼,我幫你留票吧。」

  「謝謝。」陸允初愜意地向後一仰,掀開畫本。

  「允初,你好像心情不錯。」

  「嗯,」他微笑著承認,「是不錯。」

  其餘的他不多說,白姍亦不追問。放下手機後,陸允初拿起筆繼續完善畫面上的內容。

  這個本子畫過的幾頁全部是周彥川的速寫或素描。第一張是那日在樓下聊天過後邀請他來家裡吃飯時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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