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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鄒四姨太輕嘆一口氣,坐下來倚著桌角,有一搭沒一搭的說,“我家就是開豆花鋪面的,父母只我這一個女兒,自小便嬌生慣養,還送我去念洋學堂。因長得漂亮讀書又好,我也沒受過什麼苦,畢業後去老爺子的公司做文員,被前輩說了幾次,受了一星半點的委屈,便自以為知曉了世道的艱辛。之後老爺子相中了我,要娶我做四姨太,我爹娘並不肯,我卻年輕眼皮子淺,只想著貪圖安逸享清福。我家老爺子在三妻四妾的舊式男人里算是不錯的了,可就是這樣,嫁給他後我才明白,原來我這輩子的辛苦和委屈,才剛剛開了個頭!”

  “後來老爺子沒了,我帶著孩子從小公館裡搬了出來,我家老娘說,做小的再受寵家底也有限,帶著幾個孩子總不能坐吃山空吧,她就把豆花的秘方給了我,我便開起了豆花鋪,開始時的確是不容易,也多虧了慶堂幫了很多忙,還把鋪面半賣半送的給了我,雖說吃了些辛苦,鋪子卻是開了起來,如今上海我的豆花鋪也有五六家了,你現在看的這家店就是新開張的。我現在錢是賺了一些,三個孩子也都大了,大女兒入秋就結婚,二女兒在學校里當教員,最小的兒子也上了大學了。”

  譚央頗為欽佩的看著鄒四姨太,由衷贊道,“姐姐您真是不容易,也真是叫人佩服!”鄒四姨太盯著她,“從前還覺得你傻,嫁了那麼有錢有本事的丈夫還要出去留洋找事情做,”說著她連連搖頭,環視自己的店鋪,“其實卻是我想不通透,一個女人,若連和別人分享丈夫都不怕,還會有什麼吃不了的苦!做不成的事!”

  譚央走在回去的路上,耳畔都是鄒四姨太對她說的話,“慶堂的車被炸了以後,我知你的日子也不會好過。並不擔心你沒有錢養不活自己,你自來就是要強獨立的新女性。可我猜你心中的難過會更厲害些,這些年你們那樣要好,慶堂他待你真是盡心盡力,就算鬧著彆扭的時候,你開醫院採買東西、張羅病人、登報紙、做慈善,樣樣他都在背後出力幫忙,他自己不方便出面的時候就找我家老爺子和我去辦。我家老爺子總說,看他那麼個人會這樣,倒叫人心裡不舒服了。”

  在夜晚的街頭,譚央低垂雙目,失魂落魄的走著,不知不覺中,她走到了表叔的老房子前。想到此次一別便不知何日歸程,她帶著酸澀與留戀的打開大門走了進去。她枯坐在自己房間的桌前獨自垂淚,桌上蒙著一層薄薄的灰塵。譚央伸出手去摸那部曾經華麗如今卻舊了的電話機,就在手碰上去的那一剎那,電話“叮鈴鈴”毫無預兆的響了起來。

  譚央急急將聽筒抓在手裡,一時間,她的心跳得太狠,仿佛堵到了嗓子上,使她想喊卻發不出聲來,聽筒里,只有她泣不成聲的抽噎。片刻後,她用沙啞的聲音瘋了似的衝著話筒大喊,“大哥!大哥……”電話那頭有人情緒激動的喘了口氣,譚央聽見後,無法自己的大聲哭訴,“大哥,是你,一定是你,你真的回來了,對嗎?這幾年我有多想你,你知道嗎?他們都說你回不來了,可是我不信,哪怕他們說的是真的我也不信。我是不敢信啊,我要是信了,就連多活一刻的氣力都沒有了!”

  譚央說完,並未聽到他的回答,她便急切的說,“大哥,你怎麼不同我說話?你在哪兒啊?你告訴我好不好?我去找你,大哥!”之後,電話里還是一片寂靜,譚央挨不下去了,她摟著話筒哭著哀求,“大哥,我求求你,和我說句話吧,再聽一聽你的聲音,我就是立馬死了也值得了!”說完後,她仿佛一個失去方向與依靠的孩子,對著話筒哇哇大哭起來。

  她這樣一哭,只開了個頭,那邊就忍耐不住的顫聲道,“小妹,不要哭。”聽到這聲音,譚央一時悲喜交加,緊緊攥住電話線,她連聲追問,“大哥,你在哪兒呢?大哥!”猶疑片刻後,他聲音很輕的說了三個字,“福壽齋。”

  譚央不要命一般的一路奔去,跑到福壽齋時,菜館正要打烊。看著空無一人的一樓大廳,她連忙扶著樓梯爬上二樓。

  二樓臨窗的地方,就在譚央剛剛坐過的位置上,畢慶堂坐在桌旁,拿著筷子對著譚央遺下的那一大桌子菜發著呆,他穿著深棕色的筆挺西裝,雖然面貌滄桑了許多,鼻下與上唇之間也蓄起了鬍子,可看他的側臉,依舊是譚央記憶中的俊朗堅毅,那是她這些年來在夢中描畫了千百遍的模樣。

  看見譚央進來,畢慶堂便激動地將手按在桌角要站起身,可人剛離開椅子,一個遲疑後,他的手死死扣住桌邊,直挺挺的坐下了,他並未正臉看她,可臉上的悲喜酸澀已是難以自勝。

  跑了一路的譚央就像是用盡了自己一生的氣力,在見到畢慶堂後,她一頭栽下去,枕到他膝上失聲痛哭。畢慶堂抬起手去摸她,就在碰到她臉頰的那一瞬間,他也抑制不住的哭出了聲。

  一別數載,音信盡失,日思夜想的重逢一朝實現,他們一個字都沒說,言詞已是多餘,他們相偎而泣,用淚水洗掉日積月累的思念,沖刷盡顛沛半生的苦痛。

  過了許久,周圍一片靜寂,譚央漸漸收住了哭,畢慶堂從衣兜里掏出手帕為她擦了擦眼淚,譚央捉住他的手帕忽而笑了,不講理道,“你若不回來,我以後都不會哭了,因哭也沒人給我擦眼淚!”畢慶堂摸著她的鬢髮,“你這樣愛哭,倒是怨我了,哭又不是好事,你還要來挾著我!”譚央一愣,幽幽道,“我想你若不回來,那我以後便也不大會哭和笑了,恐怕要木頭一樣的過完一生吧。”畢慶堂聽罷,緊摟著她,面頰抵在她額頭上,一語不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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