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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突然,我的靈魂中又有了聲音和動作意識——心臟一陣喧囂,耳邊就是心臟激越的跳動聲。而後,是片刻的靜止,大腦也隨之一片空白。再接著,還是聲音、動作、還有觸摸——一種刺痛感遍布全身。然後意識中就是沒有了思想,只知道自己是存在的。這一狀況持續了很久。再後來,突然之間,思想復活了、心弦戰慄的恐懼感回來了,一種想要了解自身真實處境的努力,也蓬勃起來。之後,便強烈渴望墜入無知覺的境地。精神完全甦醒了。手腳可以動了。隨之而來是,則是重重記憶,法庭、法官、黑色幔帳、判決、生病以及昏迷;再之後,是所遺忘的一切,是過了些日子、經艱辛努力才模模糊糊回憶起的一切。

  直到今天,我都沒睜開過眼睛。我覺得自己是躺著的,沒被捆綁。我伸出手,摸到的是特別潮濕堅硬的東西,我把手放在那上面,忍受了好幾分鐘,一邊心裡琢磨著自己到底在哪裡,自己究竟又是誰。我很想睜開眼看一看,可又不敢。我對第一眼將看到的周遭景況,心存畏懼,不是害怕看到可怕的東西,而是惟恐睜開眼後,什麼都看不到。我愈來愈驚駭了。最後,心情極度絕望之下,我猛地睜開了眼睛。不出所料,果然糟透了。長夜漫漫,黑暗包圍著我,我拼命地呼吸。無邊的黑暗壓迫著我,令我窒息。空氣憋悶,難受極了。我仍然靜靜地躺著,開始盡力調動自己的理智。我想起了審訊的一幕,試圖從那一點上推斷出目前的真實情形。死刑判決宣布了。對我來說,那似乎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然而片刻後,我就推測自己其實已經死了。雖然我們在小說里看的離奇事很多,可這一推想還是完全與真實存在相矛盾。——但我在哪裡?我又是什麼狀態?我知道,被宗教法庭判決死刑的,通常是捆在火刑柱上燒死。而在我受審的當晚,這樣的刑罰已執行過一次。難道我已被押解回地牢,正等著數月後的再一次火刑?我馬上就看出這不可能。因為該死的人總是立即被處死。再說了,我呆過的那間地牢,和托萊多城的所有死牢一樣,都是石頭地板,而且也並不是一絲光都沒有。

  突然,一個可怕的念頭閃現了。我立刻血液奔涌,心跳加劇。有一瞬間,我又失去了知覺。一醒過來,我馬上跳了起來,抖得渾身痙攣。我伸出雙手,上下左右朝著各個方向摸了一通,可我什麼都沒摸到。但我還是寸步都不敢挪動,生怕墓牆擋了去路。我全身的每一個毛孔都在冒汗,額上掛滿豆大的汗珠,冰涼冰涼的。我焦慮,痛苦,最後實在忍無可忍了,就小心翼翼地往前移了腳步。我的雙手朝前伸得筆直。想著要捕捉到一絲微弱的光線,我的兩眼又瞪得目眥欲裂。我前行了幾步。依然是黑暗與虛空。我的呼吸暢快點了。顯然,命運沒那麼糟,我至少不是呆在最可怕的墓地。

  就在我一步一步小心謹慎地朝前摸索時,托萊多城許許多多曖昧的傳聞都湧上了心頭,其中也有地牢里的一些怪事——我認為不過是無稽之談——但畢竟希奇古怪,可怕得讓人不敢公開談論,只有私下裡流傳。難道要把我關在這個暗無天日的地下活活餓死?或者還有更可怕的命運等著我?結果總歸是個死,而且會死得比別人更痛苦。我對這一點絲毫都不懷疑,因為我太了解那些法官的德行了。我滿心裡想的,或者說讓我心意煩亂的,只不過是怎樣死,以及什麼時間死。

  我伸出的手指終於碰到了某個堅固的障礙物。是一堵牆。好像是用石頭堆砌的——光溜溜、黏糊糊、冷冰冰的。我於是就順著牆走,每走一步,都小心翼翼、充滿警惕。這是某些古老的故事賦予我的啟示。可我這麼走,並不能確定地牢的大小,因為我很可能是在繞圈子,說不定不知不覺又回到了原處。這堵牆到處都是一個樣,於是我就去找那把小刀,我記得被帶上法庭時它就在我的口袋裡。可它不見了。我的衣服也換成了粗布長袍。我本想把小刀插進石壁的某條細縫,以便確定我起步的地方。儘管在心神迷亂中,那個困難初看似乎無法克服,其實,也不過是件小事。我從袍子的邊緣撕下一縷布,把它平鋪在地上,與牆面成直角。這樣,在摸索著繞地牢走時,如果繞一個圈,就不可能踩不到這塊布。但我沒有考慮地牢的大小,也沒有充分估計自己的虛弱。地面又濕又滑,我蹣跚著朝前走了一會兒,就踉蹌一下摔倒了。我疲勞極了,就那麼倒臥在地,不想起來。很快,睡意就不可遏制地襲來了。

  當我醒過來時,我伸出了一隻手臂,我發現,身旁有一塊麵包,還有一罐子水。我已筋疲力盡,沒去想是怎麼回事,就貪婪地吃喝開了。不久,我又開始了我的地牢之行。經過一番苦苦支撐,走到了放布條的地方。摔倒之前我已經數了五十二步,重新爬起來後,又走了四十八步才到布條那裡。如此說來,總共是一百步。兩步是一碼,於是我推測地牢的周長是五十碼。但在我摸索行走時,碰到了許多轉角,所以我無法推斷出這個地窖的形狀。沒錯,我認為這就是個地窖。

  這次探究幾乎沒什麼目的——當然也不抱任何希望,不過是出於一種朦朦朧朧的好奇心。我決定不再順著牆壁走,而是從地牢中央橫穿一遭。開始我每邁上一步都極為小心,因為地面雖然似乎很牢固,但卻非常容易滑倒。到後來,我鼓足了勇氣,不再猶疑,步伐也就堅定多了。我要儘可能筆直地到達對面。如此大約走了十一二步,袍子上那撕扯後殘存的碎邊,在兩腿間纏來纏去,我一腳踩了上去,狠狠地跌了一跤,摔了個嘴啃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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