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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鬧亂良久,天子才下旨宣召李綱。那宣召使由於傳旨太慢,也被眾人扯住毆死。天子忙又下旨,復任李綱為尚書右丞,充京城四壁守御使,並叫他到東華門安撫軍民。

  李綱從東華門走出來時,鄭敦頓時和眾人一齊揮手高呼。李綱滿面感愧,忙高聲宣諭聖旨。鄭敦聽李綱讀罷聖旨,心中怒火才隨之散去。眾人歡呼了許久,乃漸漸散去。

  鄭敦望向陳東,陳東攥著手中那捲奏文,咬牙說:“六賊尚在,國難未消⋯⋯”

  四、金銀

  炭商臧齊斜躺在榻上,品著酒,吃著蝦臘,看著妻妾們。

  他那老妻和九個小妾正在數金塊,那些金塊堆在桌上,金耀耀、沉甸甸,幾乎將桌面蓋滿,壘了幾尺高。讓他歡欣的,並非這些金塊,而是那些正在哭的人。

  聽到金兵南下的消息,城中許多富商紛紛逃走,臧齊卻沒有動。他想,不論漢人,或是女真,來了總得生火煮飯,都離不得炭。你們離不得炭,便離不得我。我有何懼?

  讓他氣惱的不是金兵,而是炭行行首祝德實。這一向,他每日都派僕人去打探,祝德實竟也沒有逃走,自然想得跟他一般。他受不得,專門去見了祝德實。北城正在激戰,祝德實竟在家中辦壽宴,見了他,也如常日一般,笑得極圓和,元宵一般。臧齊最恨的吃食便是元宵,滑溜、粘牙、甜膩,最可氣,是圓溜溜沒縫可覷。

  回來後,想起祝德實那元宵一般的笑面,他惱得連踢了小妾兩腳。

  直到那天僕人奔回來說,街口貼了榜文,朝廷要犒勞金軍,所有軍民必須在二十日內向官中輸送金銀,限滿不輸者斬。

  他聽了,驚得渾身頓時僵住,但僕人說出最後一條後,他又笑了起來。

  那最後一條是:許奴婢及親屬人等及諸色人告,以半賞之。

  他立即將家中所有金銀盡都搜了出來,裝了五大箱子,親自送到了開封府。那府尹聶山親自見他,並連聲褒讚。

  回來後,他立即派僕人去四處探問,但凡熟識的那些富商,都打問清楚,他們各自交了多少。那些人家底他大概都能算得出,而且絕沒人能如他這般,肯將一生積蓄悉數交出。

  果然,那十幾家都至少藏匿了七八成。

  臧齊得了信後,便充當那“諸色人”,去開封府告發。府尹差了十幾個吏人跟著他,去那十幾家,一家家搜。沒有一家落空,搜出的金銀一半歸他。桌上這些只是金子,還有十幾箱銀子,已點數罷,藏進了地窖里,比他所交出的多出幾倍。

  最叫他歡喜的是,祝德實也瞞藏了三千兩銀、八百兩金。臧齊帶了府吏搜出這些金銀後,祝德實那笑面,再不像元宵,頓時變作了核桃。

  臧齊望著那些金子,拈了一條蝦臘放進嘴中,細細嚼著,像是在嚼祝德實。他心裡暗謝:虧得金人⋯⋯

  他卻沒想到,那些被他告發的富商,竟也學了他的法兒,紛紛去告發別的富商。尤其是祝德實,認得的富豪更多,得的也更多。

  臧齊聽到後,自家的臉也縮皺成了干核桃⋯⋯

  五、掩埋

  周長清和幾位摯友一同來到北郊。

  他們是來安埋戰死兵卒的。

  金人見汴京難以攻下,又怕後路被截,等不及餉軍金銀湊足,已於二月初十退兵。

  朝廷自然大喜,汴京城也重歸安寧。城頭和壕溝內,許多兵卒屍首,有家人在京的,尚能被運走安埋。無親無朋的,則曝屍遍地,官府尚無暇顧及。

  周長清不忍坐視,拿出自家北郊一片田地作墓地,又與馮賽各自尋了些商人朋友,眾人捐舍棺木,收殮那些無主屍首。

  他們尚未行至那墓田,便見許多市民已涌集在那裡,恐怕有數千人。無人召集,也無人督管,那些人卻紛紛挖土抬棺、裝殮屍首。人人靜默做活兒,只聽得見漫天烏鴉哇叫。

  周長清心原本已寒透,看到這一幕,頓時一陣悲暖。

  這段時日,驚詫一重接一重。他絕未料到,朝廷竟能虛弱至此、庸懦至此,只聽到金兵南下之信,便能令官家易位、倉皇出逃。滿朝之中,竟只有李綱一人願守願戰。

  民間之人,哪怕再懦弱無能,若是家業被侵,無論如何也會拼爭兩句,絕不會這般,聽到盜賊風聲,便棄家而逃。

  這場國難中所見,讓他不由得疑問,莫非國中最怯懦無恥之輩,盡都聚到了朝堂之上?他細想了許久,發覺恐怕真是如此。

  朝堂乃是天下權財聚集之地,如湖海之於江河。江河固然注清水入湖海,卻也攜泥沙沉其底。朝堂不變,如江湖難移。初時,清流居多,澄澈見底。時日一久,泥沙漸厚。若不澄淘,便漸成泥沼。清流再難匯入,濁泥卻固結成團。原本之湖海,終成污濁堆積之地。

  如今之朝堂,便似湖海變泥沼,成了天下最濁、最污之處。

  大宋天下恐怕真是氣數已盡。

  然而,將亡之時,竟又會有李綱這等人孤絕聳立,挽狂瀾,扶危傾,又令人不得不興嘆,這泥沼底下,竟藏有一股活泉。

  只是,這一線生機,能延續多久?

  金兵退去後,滿朝慶賀,又行大赦。李綱卻極力勸諫天子,金人孤軍深入,又厚載而歸,氣驕志滿,輜重繁眾,正可追擊,擊之必勝,重創痛懲,令其不敢再輕易來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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