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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厚重悠遠的磬聲,在行宮上空緩緩盤旋。皇帝率領大臣和宗親們先行祭奠,只見一排排身著石青補服的人,按著高低品級在殿宇中央泥首頓地,司禮太監蒼涼的語調拖得老長,「跪……拜……」

  頤行這會兒要關心的倒不是皇帝,她緊盯邊上的和妃,見她心不在焉地向殿外張望,便悄聲在太后耳邊提點:「和妃姐姐像是在等人吶。」

  有一瞬感受到了自己成為奸妃的潛質,心下也感慨,明明這麼純潔無暇的老姑奶奶,進了宮,盤算著晉位登高枝兒了,就變得如此精於算計起來。

  太后聞言,順著頤行的視線看向和妃,她站得不遠,確實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

  太后皺了皺眉,十分地不稱意,這樣的日子,正要祭奠祖宗的時候,她還是靜不下心來,頻頻左顧右盼。後宮選妃歷來都是慎之又慎的,竟不知怎麼讓這麼個不端穩的人升了妃位,早知如此,命她隨貴妃她們留在宮裡倒好,省得跟在左右,總叫人心煩。

  太后調開了視線,哼道:「別管她。」

  這時君臣已經行罷了禮,從供桌前緩緩卻行,退讓到一旁。接下來輪著太后率領後宮祭拜了,眾人肅容跪在預先準備好的蒲團上,跟隨司禮太監的唱誦伏地叩首。三跪九叩禮成後,便是上元祭祖環節中又一項規矩,點祭燈。宗室和后妃們,得在高低分作三層的巨大燭台上各點一盞白蠟,以寄託對歷代帝王的哀思。

  這廂需要伺候的人多了,殿裡往來的太監宮女自然也多,另加上列隊誦經的喇嘛和僧侶,一時間人影錯綜,應接不暇起來。

  這時候就得強打起精神仔細分辨了,彤常在要現身,必定混在人群里才能入殿。

  正想著,一個穿著僧服,戴著僧帽,但體型略顯矮小的喇嘛穿過人群,徑直向這裡走來。頤行那刻倒真未警覺,以為就是普寧寺里做法事的喇嘛。然而那人越走越快,僧帽兩旁垂掛的杏黃色護耳隨著氣流翻捲起來……她終於看清了她臉頰上大片肉紅色的瘢痕,也看見她從袖子裡抽出匕首,趁著人群掩護向太后刺來。

  那一刻時間仿佛靜止了,沒有人察覺。明晃晃的刀尖逼近,頤行心道這回虧大了,沒想到彤常在能動手絕不動口,奔著殺人來了。自己的大功是不立也得立,管不了太多了,連高呼一聲「太后小心」都來不及,使出吃奶的勁兒,一把將太后推開了。

  刀尖紮下來,扎傷了她的胳膊,然後就是一陣人仰馬翻,等她再定眼瞧的時候,彤常在已經被死死按在地上,皇帝抽出汗巾用力纏住她的胳膊,一面驚惶地大喊:「太醫呢……傳太醫來!」

  太后驚魂未定,喃喃說:「這是怎麼了?」左右宮人團團護住她,她氣得推開他們,恨道,「這會子還攔什麼!」

  過去查看頤行的傷,見那件粉白的袍子上灑了好些血,太后腳下蹣跚,幸而雲嬤嬤和笠意攙住了她,她白著臉追問:「怎麼樣了?純妃怎麼樣了?」

  頤行到這會兒才感覺到胳膊上的鈍痛,傷口痙攣著,那種疼痛像翻滾的浪,連帶耳朵里也嗡嗡地低鳴起來。

  還是自己疏忽了,既然想到彤常在不可能是皇帝生母,怎麼沒想到她打從一開始就抱著你死我亡的決心呢。這回倒好,好信兒沒來,胳膊倒流了一缸血,還得強撐著向太后報平安:「老佛爺,奴才沒事兒。」

  可痛是真痛,且看見血,頓時眼睛發花,腦子帶懵。含珍和銀硃焦急的呼喚好像離得越來越遠,她哆嗦起來,腿也站不住了,抓著皇帝說:「萬歲爺,我要厥過去了……」

  皇帝說我在,「你別害怕,沒有傷及要害,死不了的。是我不好……是我大意了……」

  後面他說了什麼,她已經聽不見了,就覺得心跳得要從嗓子眼裡蹦出來,眼前撲天蓋地的紅,不是疼暈的,是被流不完的血嚇暈的。

  再醒來,已經是午後了,皇帝和太后都在一片雲,見她睜開眼忙圍過來,一徑問她現在感覺如何,胳膊還疼得厲害嗎。

  到底被扎了一刀,傷口深不深她不敢看,疼是真的疼。可在太后面前她得曉事兒,勉強扮起笑臉道:「您放心,已經不怎麼疼了。」

  這話其實沒人信,太后慘然道:「你這孩子,流了那許多血,怎麼能不疼呢,瞧瞧臉上都沒了血色,大可不必有意寬我的懷。這回是多虧了你,若沒有你,今兒我該去見先帝爺了。真是……沒想到陳年舊事,有的人能記一輩子,恨一輩子。我如今想想,當初不該婦人之仁留下那個禍害,要是那時候當機立斷,也不會害得你受這樣無謂的苦。」

  太后臉上神情變得冷漠又遙遠,追憶起二十多年前的事來,並沒有對後宮歲月的眷戀。

  「我和她,是同一年應選的,早前在宮外時候兩家就認識,進宮後她封常在我封貴人,一同被安排在延禧宮內,隨高位嬪妃居住。她這人,常有一顆爭強好勝的心,位分上頭低我一等原就不滿,平常瑣事上也是掙斤掐兩,半分不肯相讓。後來隨先帝來承德避暑,那會兒我們這些低等的嬪妃共排了一場舞,那天夜宴上,先帝對我青眼有加,她愈發不平,說我搶了她的風頭,自此以後恨我恨得咬牙。」太后緩緩地說,蒼白而自嘲地笑了笑,「所以我說後宮歷來都是如此,人多事也多。先帝爺雨露均沾,只是她承幸得晚,恰好在行宮診出遇喜,立時人就像瘋魔了似的,做出許多得意忘形的事兒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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