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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從內殿退出來, 避讓到人群之後。
太后外家的幾位兄弟、夫人們被傳了進去。
陸筠沒有問明箏說了什麼,女人家表達感情的方式和男人總是不一樣的,他沉浸在悲傷的情緒中, 一直沒有出言。
明箏立在他身邊,若此刻不是在宮裡, 她想握住他的手,挽著他的胳膊, 讓自己能夠支撐著他。
可此刻到處都是人, 什麼都做不了。
她淚水一直沒有乾涸,視線模糊著, 連他的臉也看不清楚。
片刻,內殿傳來一聲高昂的哭啼, 像一道驚雷, 驀地劈在上空。
皇帝急沖了進去, 屋外立著的人像被風卷著的浪潮,齊齊跪了下去。
哭聲震天, 滿地哀嚎。
陸筠定定站在那兒,不曾想這一瞬來得這樣快。
明箏扯了扯他的袖子, 拽著他一塊兒跪倒。
皇后娘娘傷心得暈了過去, 宮嬪們亂成一團, 又要哭喪, 又要照看皇后。
皇帝隔門聽著外頭喧嚷的哭聲, 他沉默地抿緊薄唇, 靠在門上攥緊了拳頭。
一行淚從他眼角滑脫, 他忙抬袖抹掉。可更多的淚開始肆意流落,怎麼也止不住。
陸筠跪在冰涼的石板上,膝下沁著凍實的白雪。
此刻他感受不到一絲寒涼, 他的心比這風雪還冷。
太后走得很急,雖然明知她可能撐不多少時日,可他心知,若非出了上次的事,興許她還能再多撐一撐……那個世上最寵溺他、愛護他的長輩去了。
再也沒有人,能在他面前,說一說母親幼時的趣事;再也沒有人會勸他少皺眉頭不要板著臉,要多笑一笑才招女孩子喜歡了;再也沒有人,留著一堆精美的點心,把他當成小孩子一樣,哄他多嘗幾口了……
他閉上眼,任凜冽的北風颳疼他的臉頰。
外祖母走了……
一隻溫軟的手,覆在他垂在身側的手上。
他僵硬地側過頭去,看見哭腫了眼睛、一臉擔憂的妻子。
回握住她的手,寬大的袖子遮住交纏的十指。
幸得身邊還有她……
幸得外祖母走的時候,她也在。
這對外祖母來說,也算是一種安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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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除夕註定無法喜慶。陸家上下瀰漫著哀色。
初一到初五,每日外命婦進宮哭喪,天冷地涼,趙嬤嬤憂心不已,給明箏穿了最厚實的夾棉裙子,還要她綁上老太太常用的皮毛護膝。明箏不願意。
她怕這樣就不夠心誠。
宮中治喪,陸筠一直跟在皇帝身邊,明箏沒什麼機會見到他,也沒機會寬慰他幾句。
空蕩蕩的大殿內,高僧剛唱完往生咒,穿著袈裟的僧侶們魚貫朝外走。
皇帝行輦停在殿正中,陸筠垂頭跨出門檻,聽見皇帝低沉的語聲,「修竹。」
陸筠抿唇,上前見禮,「微臣……」
「修竹,」皇帝打斷他,揮手命落輦,屏退左右,「你陪朕走走。」
陸筠垂著眼,臉上亦沒什麼表情,只恭謹地道:「是。」
兩人一前一後踱著步子,內侍宮人遠遠綴在十步開外。冰雪未消,走在道上寒風直朝袖筒里灌。
皇帝走在前,指著遠處一片梅園道:「宮裡的臘梅都開了,往年母后有興致,還常來園子里走走。這兩年不良於行,才不出宮了。」
陸筠點頭說「是」,旁的再多一個字都沒有。
皇帝有些傷感,露出一抹苦笑來,「朕小時候隨皇姐來折梅花,路太滑,皇姐摔了一跤,朕去拉扯她,也跟著滑倒了,手背刮到梅枝,你瞧,這疤還在呢……」他伸出手去,垂眼卻看到陸筠的手掌。他知道陸筠掌心有道疤,比他的這道深得多。
這人在西北征戰了十年,受過無數的傷,幾番走過鬼門關。
七年前陽穀關大捷,陸筠卻重傷不愈,底下人報奏上來,他擔憂得沒合眼。
怕西人殺個回馬槍,沒了主帥西北軍就成了一盤散沙,打了多少年的仗,西北那些人各有派系,出了名的不服管教,陸筠若死了,他派誰去合適?連夜點算著朝中人,能打仗的攏共那麼幾個,得要勇猛,得有才幹,得懂得收服人心,能整治那些兵油子。他甚至想過御駕親征,天子守國門,將士必受鼓舞,可他走了,四九城就落到旁人手里,給人可乘之機。
好在陸筠挺過來了,沒用他親去西北。後來他悔過,當年若是去了,興許這兵權早就握在了自己手里。
陸家掌握西北軍實在太久了,從陸筠祖父一代算起,到如今三十九年。
他們的勢力在那邊根深蒂固,下面的將領幾乎都是陸家提攜起來的,將士們跟他們出生入死,同甘共苦,那是任何權力都壓迫不來的情分。便是收回了兵權,這些人是不是聽話,都還是未知之數。
陸筠抿唇,似笑非笑,「微臣聽太后娘娘說過,皇上幼時,與微臣母親感情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