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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箏抿了抿唇,緩緩屈膝跪下,「父親,女兒有違家訓,多有忤逆,心中羞愧難當。」
明思海嘆了聲,「起來。既選了這條路,便永遠不要後悔。」
「明家三代屹立朝堂,幾經風雨飄搖,這點挫折,還算不得什麼。今日在你母親面前過了明路,陸筠總算磊落之輩,我瞧你適才未曾嚴辭,大抵……」他顧及著她的臉面,沒將這話說完。
明箏面頰如火灼,心中更是煎熬。她幼時在家便享承了雙親太多的慈愛,如今年逾雙十,竟還令他們為自己百般憂心。
明思海將面前茶盞推了過來,板著的臉仍是不見和緩,那聲音卻溫和得很,「過兩日得閒,叫你兄長引他家來坐坐。」
話音一落,明箏兩行清淚就隨著落了下來。
她當真好生羞愧,好生惱恨。是她不爭氣,沒能把一切處理好。最後為她收拾爛攤子的人,總是爹娘。
「往後好自為之,和離,只容這一回。」
他硬起心腸敲打她,心裡何嘗不知,一切並非她的錯。可世人總對女人太嚴苛,眾口鑠金,積毀銷骨,他又如何忍心瞧她再經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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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家間的內宅是消息流轉最快的一環。
往往前朝的大人們還不知底細,各家消息靈通的內宅主母們,就已經掌握了不少關鍵私隱。
「聽說了麼?陸二夫人央韓太太做中人,去明家探口風去了。」
「探的什麼口風?總不會是陸侯爺想娶明六姑娘?明六不是早定了外縣的夫家了嗎?」
「錯了,問的不是六姑娘,是那和離回家的三姑奶奶,前承寧伯府世子夫人明箏!」
得了消息的人一臉震驚,掩著嘴不敢置信,「陸侯爺瞎了不成?」
風聲一路傳進宮,慈寧宮東暖閣里太后含笑吃了碗裡的藥,敬嬤嬤用帕角替她抹拭著唇,「消息確實,奴婢叫人問過了。二夫人還遞了牌子進來,想明兒來給太后請安,多半就是為這事。」
太后倚靠在身後枕上,「我筠哥兒出息了,知道不能再木著端著,知道哄媳婦兒了。」
說得敬嬤嬤直笑,「瞧您說的,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這不是自然而然的事?咱們侯爺是穩重,不是木訥。再說,帶兵打仗的人,心裡哪能沒點成算?之前是娘娘您太心急了些。」
太后笑得欣慰,「本宮知道,這孩子多半也是為了安本宮的心。」她抬手撣了撣衣領,啞聲道,「若非本宮病這一場,筠哥兒不見得這般心急。他最是有耐心的孩子,最是能容能忍。他娘走那年他才多大啊?為了怕本宮傷心,從沒在本宮跟前提過璧君。別的孩子哭著喊著要親娘,你見他當著人鬧過叫過沒有?」
敬嬤嬤跟著一嘆,「侯爺自小就是最溫柔體貼不過的人,知道疼外祖母,將來成了婚,也必然疼愛夫人。」
這話說得太后愈發高興,仿佛已經可以預見到外孫美滿的婚後生活,「去,把欽天監那劉鄉志找來,叫他算個好時辰。」
敬嬤嬤忍不住笑,「娘娘,您太心急了,人家明家還沒應呢。」
太后眯眼笑道:「這事兒八成穩。先準備著,總沒錯?回頭跟皇上稟一聲,慈寧宮這些日子不受后妃們定省,本宮要忙著給筠哥兒備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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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風卷著細碎的雪沫子,在窗外凜冽地刮著。窗內卻是暖意融融,地龍燒得旺,從下到上烘烤著身上的夾棉衣裳,明箏背上出了一重細汗,想用帕子抿抿,到底不便,耐著那熱,姿態挺拔地端坐在案後。隔牆傳來說笑聲,那邊廳里明太太和陸二夫人聊得火熱,笑聲不時傳過來,令她更有幾分難耐。
她頻頻取茶來飲,到底不是不知事的小姑娘,心裡頭壓力更大,顧慮也更多。
片刻聽那頭歇了聲,她越發緊張地握緊了茶盞。
她知道,是陸筠到了。
今晨他還需得上朝,此時來到,必是官服官帽也沒來得及換。
想到他在隔壁恭敬地給她的母親行禮,她臉上發燙,心裡也漾起奇異的彆扭。
他們說話聲音低下去,彼此都安守身份禮節,問答些什麼,她不得而知。明太太一向寵溺她,覺得她比誰都金貴,會怎麼為難他也不知……
她忐忑地又喝了一口溫茶。茶盞空了,瑗華瞥見,忙又添了熱水。
不知過了多久,那邊又有了動靜,依稀聽見開門關門的聲音,然後便聽見緩緩的步聲到了她的門前。
有人輕扣門扉,用低沉醇厚的嗓音道:「是我。」
明箏捏緊了杯盞,頓覺拘束起來。
她面前立著兩片一人多高的對屏,明知他便是進了來也不會直接照面,可她還是不能免俗地緊張著。
長輩們就在隔壁,門外門內站滿了侍婢婆子,依足禮儀進行這次相看。再也不是你追我躲,你進我退的難堪局面。他光明正大地以求親者的身份來到她面前。
屏風後那個頎長的影子落座,她仿佛能聽見自己鼓譟的心跳聲。
「在下姓陸,單名一個筠字,字修竹,時年二十有六……公務在身,遲來半刻,令小姐久候,還望寬宥……」
初時便知他寡言,自打那回他受傷同車後,不知怎地這人話也多了起來。
明箏紅著臉不敢去瞧屏風後那個影子,抿了抿唇,半晌方道:「……不妨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