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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便是高貴俊逸如他,也有思慕而不可得的人。
夕陽西下,天邊籠罩了一重橙紅的霞光,敬嬤嬤第三回 來催促了,「侯爺,宮門眼看落鑰,明夫人多半不會來了。」
其實答案他早已知曉。昨日她氣惱不已,說過絕不會來。今日一早宮裡傳旨,她推說病了,沒有答允入宮。
陸筠已在一次次的挫敗中,學會如何寬慰自己。
他結束這局棋,緩緩站起身來。
隨後數日,陸筠忙於公務,再沒有出現在明箏身邊。
她去了趟城南的田莊,為了散心,也為了躲他。
其實心裡明知,自己並不討厭他。可要說感情,畢竟相處時日淺,又能有幾多?感激之情或是欣賞之義,到底不是愛情。
她從那樊籠里逃出來,她太清楚,如果感情不夠深厚,根本沒辦法熬過婚後那些雞零狗碎的日子。
好在陸筠沒有勉強。九月初,他前往南陽公幹,一去就是四十餘日。也是從他離京那日起,明箏的桌前,開始多了各色大大小小的信箋。
他在淡紅色的箋紙上留下灑脫的字跡。
行軍打仗的人,寫得一手漂亮俊逸的行草。
筆勢陡峭,鋒芒畢露。獨具風格。
他卻用這樣的字跡寫著纏綿溫情的話。
「明箏,余至南陽數日,查探夷人餘黨,小有所獲。除卻公務,日夜所思所念,唯太后與你二人耳。……偶經鄉間,憶起當日白樺莊一見,……千萬人中得此重遇,天命耶?緣定耶……」
「明箏女史見字如晤,……途經小鎮,其女梳遐邇所聞,慎擇慢選,得黃楊木鏤梨蕊樣一枚……隨信憑寄,祈博一顧。……余有生二十六載,進退失據如斯,回顧亦赧然愧極……」
「大雨阻路,暫歇荒山,淒清冷然,……圍爐溫酒,頗有醉意,信筆此書,字字句句行行,分分寸寸點點,皆為卿故……」
還有那些隨之寄來的小物件,小玩意。
鄉民親手做的鮮花點心,覺得清新可口,要送來與她嘗嘗。
偶得的一壺酒,因醇香甘美,也想與她同醉。
那枚黃楊木雕成的梳子,實在粗朴至極,不比她匣中任何一把梳篦更好用,可他覺得梨花潔淨如她,一廂情願的買來送到她案上。
乘舟在湖,星河鷺起……諸般美景,也想與她一一分享。盼著她在身邊,可共游山川。
野寺外借宿,飲酒獨醉,那麼清冷高大的男人,像個受困於相思之情的可憐人,用瀟灑自如的筆跡,一筆一筆勾畫深沉的愛慕。
他愛她,愛得不肯掩飾。
他要她知道,在那朗月清風般的明媚背後,在那清傲孤絕的冷淡背後,他除了是個令人生畏生羨的侯爺,更是個愛慕她、思渴她,想與她共度一生的男人。他用自己笨拙的,生澀的手段,妄圖打動一個早已看透情愛,看透姻緣的女人。
這般熱烈。
這般赤忱。
那些信,一字一句寫滿了他熾熱的情感。
一開始明箏不肯收,可一日一日,信箋準時出現。實在送得太多了,起初她連看也不敢看,一併燒毀在香爐中。
後來偶然瞧了一封,當夜輾轉了半宿。
她沒試過,人生中第一回 被人這樣惦念。被人這樣不加掩飾的追求。
她與梁霄從婚姻狀態開始,相處的頭一天,她的身份就是他的妻子。
她從前沒有享受過被人如此思慕的滋味。是在陸筠這裡,她頭一次知道,被人愛著是什麼樣的感覺。
她知道,這世上有個出眾的男人,無論走到哪裡,見到什麼,都會想起她。
她知道,不論她多麼無情,多麼糾結,多麼不勇敢,都有那麼一個人,在緩緩的跟著她的腳步,等她回過頭去,等她願意與他並肩同行。
她真的可以,再嘗試一次嗎?
她真的能,再接受一次失敗嗎?
雖然她很清楚,他不是梁霄。可她與梁霄的最初,也是美好如夢般的甜蜜,所有開始都是華麗令人迷醉的,可久而久之,日子變得庸俗乏味,感情會變,人也會變,從相愛到彼此厭憎,甚至用不了多少年。
她回憶起第一次與梁霄起爭執的時候,還是在新婚的頭一個月,從輕憐蜜愛到相互傷害,也就一個月。人心是多麼可怕的東西,她連自己都不敢信,又如何去信別人承諾的永世不變?
畢竟與梁霄的這段路上,是她先決定獨自撤出的啊。
比起愛一個男人,她更愛的永遠是她自己。
她想要幸福美滿的活著,想要不費力氣的活著。
陸筠走的時候,還是點點絲絲落雨的深秋。等他處置完哈薩圖餘黨,揪出所有的幕後官宦,回到京師那日,雪花已在四九城半空飄了兩三日了。
他本就是個大忙人。從前在西疆一日離不得,如今回京,亦是身負重擔。
入宮稟明了這些日子的公務情況,午間留在慈寧宮與太后用了午膳,下午還有不少衙門的事等他裁斷,走了一個來月,公務堆成了山。
信箋斷了一日,連瑗華都有些不習慣,「姑奶奶,是不是下雪封了路,車馬進不來北京城?」
明箏沒說話,把昨日收到的那封信從枕下取出,投入火盆。
陸筠的來信有專人遞給明箏。以他的能力,憑空令信箋出現在她案頭並非難事。十年來許多事不是他做不到,是為了尊重她,才選擇走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