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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扉虛掩,一路逃亡,活的人不人鬼不鬼,早沒什麼值得小心藏好的身外物。
正中椅上歪歪扭扭地坐著個人,正在大口吞食著他昨日在山上采來的果子。
「喲,這不是西國北路大帥哈啥圖大人嗎?」吐出一粒果核,郭遜吊兒郎當地轉過頭來,「許久不見,您老人家清減不少,可是咱們中原的食物不合胃口?也是,您過去在荒漠,除了吃羊就是吃人,咱們中原不興這個。行了,閒話少說,自打上回西邊一別,我們陸侯爺想您得緊呢,勞您移個步,跟咱走一趟吧?」
郭遜站起身,環顧四周,「住這兒多委屈您,咱們嘉遠侯府的地牢條件都比這兒強,您要是捨不得山頂那美人兒,過幾日,把她給您送過去……」
哈薩圖臉上的表情終於有了變化,他咬了咬牙,道:「別動她。」
郭遜笑道:「真想不到,您還是個情種。得,不廢話了,走吧!」
哈薩圖朝後退了一步,郭遜懶洋洋抻了個懶腰,「您省省,外頭埋伏的二十多個弓箭手為了您老人家安心風流快活,可熬著夜候一晚上了,您當投桃報李,少折騰折騰大伙,行不?」
哈薩圖眼底的戒備散盡,他垂眼苦笑一聲,知道郭遜說的都是實情,對方追蹤他非一兩日,今日既落到他們手裡,定然不可能再給他機會逃離,偷得這些日子,他也沒什麼好遺憾了,只是……沒能幫她達成心愿,毀了那姓明的女人,她終究不能如願快活……以後她因那人而頭疼之時,想到他的無能,她會氣得流淚麼?
朝陽升起,光線透過窗格照在地上,映下斑駁的光點。平素並不經常使用的正廳今日坐了兩人,隔著茶香四溢的水霧,明思海打量著對面的人。
他還活躍在朝堂上那些年,對方還只是個名不見經傳的少年,縱有好的出身,也未引起太多的關注。
十年前入伍從軍,他走上陸家大多數男人都選了的那條路,守衛西疆,抵抗實力最彪悍的西夷鐵騎。
九年前他祖父虢國公和二叔威遠將軍戰死,執掌陸家軍的權力落到他手,從那一年起,朝堂上越來越多的人注意到了這個青澀熱血、打起仗來不要命的少年,自此後,也有越來越多關於他的傳說在世上流傳開來。
行伍出身之人大多粗鄙,明思海是儒林領袖般的人物,過往並不如何與武官往來。但他對陸筠的印象還不錯,對方斯文儒雅,樣貌也俊逸清和……想到這裡,陸筠抬眼望了過來。
旋即明思海就在心內輕嘆了一聲——到底是手染鮮血殺人如麻的武將,那雙眼底掩不住的冷寂肅殺,若他是個尋常文官,在這樣絕對的威壓之下,怕是連話也說不分明。
「明大人。」陸筠咳了聲。他不大適應這種場合,過往與官員相處,對方自會想盡辦法找話題和他寒暄,自然也有話不投機半句多之輩,疏遠就是,他絕不會主動湊上。可如今他有求於人,對方是他心上人的父親,只得矮下幾□□段,「本侯今日前來,是想與明大人談一談令媛明箏。」
明思海眉頭擰得極緊,無論如何也想不到對方要與自己說的竟是這個。決定見面之前,他想過許多,或是談論朝中大局,或是商議軍事大計,堂堂嘉遠侯回京後初次求見他,說的是什麼?明箏?女兒的閨名,那是他能直呼的?
陸筠耐著對方疑惑中帶著憤怒不滿的凝視,他握緊了手中的茶盞,淡然道:「明大人的心情本侯明白,按理,該求了皇太后慈諭,邀明夫人等進宮詢問意見,抑或求了聖旨,請皇上出面賜婚,但事關明箏,本侯不願強令其應允,本侯想親自上門,求請您、求請明夫人、求請明箏本人的意見。若當前拿不定主意,本侯可以等,只是……還望大人莫要因防備本侯,而匆匆為其另指婚事。」
他指尖敲了敲桌案,波瀾不驚的面上不見半點尷尬,而耳尖實則早已爬上了幾點可疑的粉色。
「未知明大人可否應承……」
明箏走入上院的百景閣,已有幾名來客等候在那,明太太見是她,含笑招了招手,「三丫頭過來,這是你周伯母,從東洲剛回京,特意給咱們送土產來。」
這周伯母明箏知道,是母親閨中時的手帕交,出嫁後多年沒回過京城,這次上京,是陪獨子科考,順便……明箏抿抿唇,上前見禮,察覺到對方熱烈不加掩飾的打量,她心底微嘆。
「箏兒生得真俊,跟小時候沒兩樣。你可還記著你誠懷阿弟?小時候你們一塊在這院子裡玩,仿佛還是昨天的事呢。」
明箏點點頭,溫笑道:「伯母說得是,一轉眼,我們都這麼大了。不過無論時間怎麼久遠,咱們兩家的情分還是一樣深厚未變,我當誠懷是親弟弟一般,這些年也不時跟我娘問起他的事呢,將來成婚弄瓦,可記著叫人來報喜,好叫我也跟著樂呵。」
她親捧了茶,遞到周夫人手裡,「周伯母喝茶。」
周夫人聽她強調「親弟弟」幾個字,心裡就已涼了半截,待聽到後面,越發明白她的意思。周夫人勉強一笑,「可不是,誠懷也念著你們幾個兒時夥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