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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無論她甘心不甘心,事已至此,只能硬著頭皮朝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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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箏回到娘家,住回了未婚時的那間小院,門前有塊花圃,搭起竹枝架子,每到夏日,紫藤花就如一片雲霞,蜿蜒順著竹枝垂掛下來,天熱的時候,就坐在那花架下吃淬了冰塊的百合鴨梨,或是將荔枝肉用冰湃了,和曬乾的葡萄一併投進烏梅汁。少時的日子總是過得歡快的,日出日落,沒心沒肺說說笑笑就是一天。
從什麼時候起,坐下來歇息也變得十分奢侈。剛接手管家的時候,白天忙了一天,腰酸背疼,要是梁霄在家,晚上還要應付他,生怕冷落他……第二天晨起的時候,慌慌忙忙,生怕給來回事的婆子們堵在屋子裡,給人笑話不知檢點。
她回想自己成婚後的這些年,如履薄冰戰戰兢兢的過日子,怕這個不高興,怕那個不滿意,唯獨忘了她自己。
乍然閒下來,身邊都是能說話的人,說起童年生活,說起快樂無邊的小時候,家裡人怕她難過,絕口不提梁霄,她覺得輕鬆極了,但她知道,這只是一個開始。父親一向古板,一定不贊成她和母親所為,這些日子他被些事情絆住,還沒來得及過問。她忐忑的等待著,看這段婚姻最終走向何地。
今兒林氏約了她去瞧綢緞鋪子新到的一批布樣。
乘車來到長安門大街西邊的二層小樓,裡頭早就打點好了,鋪子是家裡的產業,今兒上午只接待她們二人,掌柜的把布匹抱出來,一一仔細介紹。
正說著話,外頭小丫頭急忙走入,「大奶奶,三姑奶奶,掌柜的,外頭來了一隊官爺,說是辦差,叫樓里人等一律不准動,眼看就上來了……」
明箏尚未說話,就聽見一陣嘈雜的腳步聲。
趙嬤嬤攔在門前,解釋道:「裡頭是女眷,還請官爺們擔待。」
領頭的一揮手,抽刀把趙嬤嬤逼到一邊兒,「走開!」
「張啟!」郭遜陪著陸筠慢一步走上來,聽見屬下斥那婆子,不免開口勸止。
門應聲而開,陸筠越眾走在廊道上,一眼望見裡頭站著的人。
他呼吸慢了一拍,怎想到會在此時此地相見。
她輕紗遮面,穿一身杏粉色百蝶穿花緙絲夏裙,瞧來清爽又純淨,一如十年前,清元寺內,隔牆盪著鞦韆,讓他一見難忘的那個少女……
往事兜頭湧來,像一幅幅畫卷。她笑著,聲音清脆乾淨。她哭著,不講道理地把他推開……
昔年韶光,仿佛也如今日這般明媚。
她立在光下,身影烙印在他眼底,不時入夢,忘不掉,也控制不了自己不去想念。
思憶成狂。
他想,他這個病,大抵是永遠不會好了。
「侯爺。」明箏斂裙施禮,清朗的話音讓陸筠神色定了定,他闊步走來,在門前數尺處停下,打個手勢,郭遜帶著人含笑步入,將屋中來回探視一遍,「沒可疑,侯爺。」
陸筠點點頭,抬眼瞥向明箏,就在郭遜以為他會立時轉身離開之際,聽得他猶豫再三地開了口。
「近來不太平,明夫人保重。」
說完這句,他面無表情地轉身,一行人浩浩蕩蕩朝外去,片刻門外廊道空無一人。林氏拍了拍心口,長舒了一口氣,「嚇死我了,那是嘉遠侯?」
明箏說是,林氏驚魂未定地道:「瞧這架勢,我都懷疑是不是自己犯了國法,要被他捉了,不怪是西疆帶了十年兵的人,渾身煞氣,叫人膽寒。聽說宮裡頭太后娘娘正張羅給他議親?那些小姑娘前仆後繼想當他媳婦兒呢?」
見明箏點頭,她扯唇苦笑,「到底是年紀輕,這些姑娘可真是不怕死。」
轉念想到聽來的一些傳聞,靠近明箏與她耳語,「我怎麼聽說,這位爺不喜歡女人?打了十年仗,身邊都是些男的,他那副將我瞧眉清目秀,倆人走得近,會不會是……」
林氏兩手對了對大拇指,明箏一口茶沒咽下,險些噴出來,好在勉強忍住了,捂著帕子咳了好一會兒。
樓下,陸筠自是不知旁人如何議論他,郭遜跟一旁的張啟擠眼睛說閒話,「……梁家近來可不是很太平,如今吏部正在暗中搜查梁霄前幾年在西邊營里的事兒,媳婦兒又鬧得回了娘家,為了個美人兒,梁世子可真是損失不小……」
「這你就不懂了吧?牡丹花下死……那句怎麼說來著?美人鄉是英雄冢啊,適才我瞧那梁少夫人,細皮嫩肉削肩細腰,大抵一隻手就掐住了……嘖嘖,梁霄這廝瞧著不咋樣,這艷福可真不淺,還不知他私藏營裡頭那個,得是個什麼樣的神仙……」
走在前頭面無表情的陸筠捏了捏手裡的刀鞘,「郭遜。」
他淺喚一聲,郭遜停了議論,上前來,恭敬聽令,「侯爺,您有吩咐?」
陸筠抿抿唇,半晌,終是沒說出來。
他有什麼資格管她的事呢?
他連多瞧她一眼都配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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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箏和林氏乘車回來,才過大門前橫道,車就停下來,趙嬤嬤嘆了聲靠近,低道:「奶奶,是二爺,在角門處候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