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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枉顧謝礪的震驚,又瞥向朱九。
朱九會意,將劉照當晚供認的事情都說了,道:「在崢嶸嶺豢養幾百個刺客,花費可想而知。其中超過八成的銀錢,都來自河東。王爺當時就遞了消息回府,讓人循著線索摸查,這些都是證據——」他說著,指向案上卷宗。
徐曜隨即取了兩本,遞給蕭邁。
蕭邁不懂帳冊,隨便翻了兩眼之後,瞧著上頭的巨額數字,面露驚愕。
而謝礪比他更為震驚。
剛回魏州時謝珽擺出的招攬姿態,在這片刻間被驟然推翻,他沒想到謝珽竟已問出情由,連證據都拿到了。他存著僥倖看向帳冊,盼著這是謝珽在蒙他,然而幾個熟悉之極的商號和人名落入眼中,這一絲僥倖立時被擊得粉碎。
因這幾日間,劉照並未吐露那些東西,且冊中所錄的皆關乎要害,所涉銀錢數額極大。
耳邊傳來謝珽的聲音——
「往來帳目都已理清查明,二叔可要過目?」
謝礪沒有去碰,喉嚨有些乾燥。
他下意識看向了周遭。
魏州城有頭臉的武將都已經到了,還有附近的幾位都尉,各自詫然看著他,就連裴緹的長子也不例外。
就連蕭烈都駭然看了過來,似已相信謝珽所言。
謝礪原就覺得奇怪,明明劫獄的事情才剛發生,謝珽哪怕是個神仙,也不可能在頃刻間查到主謀,怎會忽然召這麼多武將到王府。而今看來,這數日間的種種往來都是假象,謝珽早已將所有的事情查清,設好了圈套就等著他往裡鑽。
也難怪謝珽擒住早就退伍的徐守亮後,直接甩到了他的面前。
原來早就查過了!
徐守亮的底細、他與崢嶸嶺的暗中往來,或許早已被摸清,今夜這場對峙,恐怕也是蓄謀已久。
那麼,謝珽還知道些什麼?
謝礪心中驟懸。老於世故的叔父被晚輩猝不及防的逼到這地步,他已無暇去想臉上是不是掛得住,半生握劍的粗糲手指悄然握緊,他盯住謝珽,神情極力掩蓋得沉穩,不悅問道:「你是何意,不妨直說。」
「我想問,二叔如何解釋?」
側廳門扇未掩,秋夜驟然起了疾風,涼颼颼的撲進來,吹得卷冊嘩嘩作響,亦捲起謝珽那身玄色暗紋的衣袍。
他抬手指向堆在案上的卷宗。
……
崢嶸嶺在梁勛的地盤上,而河東與宣武交界之處,向來盤查得頗為嚴格。
謝礪想輸送銀錢,很難堂而皇之。
遂尋了商號作為掩飾。
劉照招供之後,徐曜就已派了人循著商號細查,將近幾年的銀錢往來都摸清楚。這上面的每筆帳目都是印證過的,就連涉事的商號、經手的人,都有徐曜派的眼線盯著,環環相扣無可抵賴。
只是先前不願驚動謝礪,未曾拘拿而已。
至於銀錢的來處,也已查得明白。
河東兵強馬壯,百姓也還算富庶,這些年所征賦稅用在兵馬上的不少,悉由謝礪打理。
謝袞在位時對親兄弟十分信任,每年翻帳目時瞧著沒什麼大毛病,從未深究過。後來謝袞戰死,謝珽率兵斬盡敵軍,河東軍中傷亡亦也不少。其後兩三年間,為補充兵馬糧草,軍資消耗極大。
彼時的謝珽才剛襲爵,在軍中威信有限,常年撲在邊塞,在北梁數次派兵窺境時嚴防死守、斬盡殺絕,以屍山血海和累累白骨,換來今日的殺伐決斷。這般忙碌中,也沒顧上細查軍資帳目等事。
直到生擒劉照,覺出端倪後,才遞信讓賈恂留意此事。
賈恂自然沒有聲張,雖未盡數徹查,卻已尋到線索,確信謝礪在謝珽襲爵之初,在軍資上動過極大的手腳。
若謝礪抵賴,當場就能拿人盤問。
謝珽對此成竹在胸,見謝礪尚在遲疑,徑直戳破——
「或者,若二叔仍心存僥倖,不妨將他們都找來,當眾交代清楚。王府的銀錢開支都有專人操心,二叔的私產也不足以養那麼多人。父親在世時就曾將軍資等事託付給二叔,這幾年也都由二叔料理,可算是一手遮天。」
「二叔若不死心,也可深查。」
「只是那樣,未免鬧得太難看。」
說話間,踱步到案旁,取了一張鎮紙壓著的薄箋遞過去。
謝礪掃了一眼,旋即臉色驟變。
因那上面列了四年前的幾筆軍資開支。
整個河東的軍資都由謝礪經手,帳目也都是他親自料理的,僅憑帳冊,輕易瞧不出端倪。四年前的那幾筆,也早就糊弄過去了。而今謝珽單拎出來,數額和時間都與他做過手腳的全無二致,足見已繞過虛假帳目,派人深查了底細。
什麼時候的事?
謝礪簡直不寒而慄。
他握著薄箋,素來沉穩的手竟自微微顫抖起來,怕被人瞧出端倪,連忙擲向別處。
這倉促一擲間,心虛已然畢露。
蕭烈最先覺出異樣,蹲身將薄箋撿起來瞧過,不可置信的看向謝礪,「二爺,這是真的?當真挪了軍資養刺客?」
他在河東眾將中年紀最長,極受謝珽的祖父信重,後來謝袞即位掌軍,對他頗為仰仗。
如今的謝珽自不必說。
在場眾人原就被朱九所述之事驚得不輕,聽他這樣問,便有人湊過來討了薄箋細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