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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連同種種毒物都曾嘗過一遍。

  將近十年的漫長時光里,他親眼看著身邊的人一個個倒下,再無消息。從生至死,除了生身父母之外,這世間甚至沒人知道他們曾存在過。有的時候疲極倦極,司裕閉上眼睛,嗅著山風裡的血腥味,甚至以為這世間本就是如此,除了爭殺再無他物。

  像是幽暗長夜,永無天光照入。

  無趣至極。

  可太陽還是會照常升起,將熾烈的陽光灑遍山谷,遙遠的峰嶺上會有山花爛漫綻放,有鳥翅掠過天際。

  他終究想看外面一眼。

  後來,他終於在最後一波爭殺中拿到了懸於高處的令牌,將能耐相近的對手盡數留在懸崖之下,攀上山巔,有了棲身之處。

  他不必再為食物爭搶廝殺,不必在漫長的黑夜裡警惕而緊繃的入睡,推測明日會是誰喪命離去。他可以在月明之夜、星斗燦爛時,躺在屋頂上,感受拂面而過的涼風,聽見草蟲的輕鳴,可以在陰雨時蹲在水邊,看蛙跳魚游。那些試探般的刺殺,他也能輕鬆應對,從未懈怠。

  他還曾跟隨統領下山,看到山谷外面的世界。

  但那一切,似乎與他的想像迥異。

  連綿的山巒之外有村落小鎮,百姓安居,集市熱鬧。只不過,當他穿著那身繡有特殊花紋的衣裳走過街市時,旁人總是畏懼而躲避的,甚至目露厭惡憎恨。那時司裕才明白,哪怕只隔著幾重山巒,他跟外面的人也像是生活在截然不同的兩重世界。

  他的手上沾滿了血,在旁人眼裡是血腥沼澤里爬出的惡鬼,殺人如麻,十惡不赦。

  而山谷之外,似乎乾乾淨淨。

  那些人對他暗藏憎惡,如同他討厭那些繞著血肉盤旋的蚊蠅,哪怕同樣穿著布衣站在熱鬧市井間,仍舊格格不入。

  事實上,自幼與世隔絕殺伐求生,他根本就不會與人打交道。

  但他也不願忍受絲毫異樣又嫌惡的目光。

  哪怕卑微求存,浴血爬行,少年人的心底里,仍舊有屬於他的驕傲。

  司裕再也不願下山。

  他只是留在谷中,每逢有任務的時候才會被人帶著出去,乾淨利落的辦完事,再回到那座山間小屋。

  直到那次刺殺誠王失敗,他游過刺骨的水,昏迷在山野之間。

  又在那一日,撞上少女關懷的眼眸。

  那雙眼睛生得漂亮,黑白分明,清澈見底,像是山澗里不染纖塵的溪泉,靈動含笑,溫柔關懷。

  視線相觸時,如暖流徐徐漫過冰川。

  司裕傷勢好轉後立即不辭而別,原打算回到那座山間小屋,腳步邁開時,腦海里卻總浮起她的眉眼。妙麗溫柔的少女,像是山嶺上最爛漫溫柔的花枝,亦如晴日裡暖洋洋的陽光,勾著他轉身卻步,獨自在京城外遊蕩,不願歸去。

  他決定嘗試一次。

  於是仲春二月,他踏過滿坡盛開的木芙蓉,站到她面前。

  司裕原以為她會拒絕,至少要查清他的來處才答應——畢竟他被救下的時候重傷昏迷,哪怕醒了也不會與人說話打交道,跟京城裡那些鮮衣怒馬的同齡人迥異。但她並未深問,在他閉嘴不肯解釋,只揣著最後的倔強堅持時,竟莞爾生笑,答應了他的請求。

  於是他在陌生的京城也有了棲身之所。

  她成了他在這世間唯一的朋友。

  是不是喜歡她呢?

  這個問題司裕從前沒想過。

  他願意豁出性命去保護她的周全,不容她受一絲一毫的傷害。他願意為了她跑去街上買那些幼稚的糖果糕點,換她粲然而笑。他願意任她驅使,無論趕車外出、上樹摘果、默然跑腿,只要她心滿意足,他也跟著高興。

  從魏州到京城,他看著她被謝珽攬在懷裡,十指交扣,溫柔打趣,有時候心裡也會難過。

  但司裕都會迅速壓住。

  畢竟,她已三媒六聘的嫁為人婦,謝珽與她親近是名正言順,他的任何念頭都是不軌之心,只會帶給她麻煩。

  司裕不願給她添亂。

  且喜歡二字,於他而言是貪求。

  從瀰漫血腥的沼澤爬出,走過十來年的淒風苦雨,跋涉過陌生遙遠的千里山河,熬過命懸一線的生死時刻,遇到她殊為不易。司裕不敢貪圖,能遠遠跟著看著,就已經很滿足了。

  他摘了一片樹葉遮在眼上,窺看縫隙外的亮光。

  樹葉搖動,光影交錯,眼前漸漸浮現出少女含笑的眉眼臉龐。

  司裕驀的起身,身形輕飄飄的掠過樹梢,遠遠看向鞦韆架上爛漫含笑的身影。

  他靜靜坐了很久,不知怎的,忽然就想起來,當日在魏州的小院中,阿嫣曾說不願久留在汾陽王府,有回京安居的打算。哪怕那是有意說給謝珽聽的,想必也不是虛言,只不知如今她的打算有沒有改變。

  司裕即便不敢貪戀,心裡卻還是忍不住猜測起來。

  ……

  遠處的隱園裡,謝珽就沒這等閒心了。

  他還在審問徐元傑。

  朱九撬開嘴巴後,審問起來其實並不難,但徐元傑背負著魏津的命令在京城潛藏蟄伏了十餘年,身上牽繫的東西實在太多。且身在中樞,幫著吉甫做了太多的事情,不時就能蹦出一兩件關乎緊要的來。

  謝珽不宜在京城逗留太久,若有需要查證的,便須儘早派人動手去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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