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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止老太妃,就連武氏聽了都覺得意外,詫然瞧過來。見了謝珽牽著嬌妻指尖戀戀不捨的模樣,頓覺百鍊鋼化成繞指柔,必定是夫妻好事已成,床幃承歡後愈發繾綣了。
挺好的。
武氏笑容愈深,瞧著滿目春光,心緒大好。
……
敞廳里,老太妃可就沒那麼好的興致了。
她對阿嫣的偏見根深蒂固。
不論是皇室突兀賜婚,將她的算盤盡數撥亂,令鄭吟秋不得不委屈退步謀取孺人的出路,還是秦念月在阿嫣入府後屢屢犯錯,以至兩度受懲。在老太妃心中,這些事都跟荒唐的賜婚、替嫁有關。
更何況,年節里又出了刺殺的事。
雖說兄弟鬩牆是惡僕挑唆,積怨甚久使然,但目睹謝瑁吞毒而亡後,這事就成了老太妃的一塊心病。有時候深夜想起來琢磨始末,她甚至覺得,若非謝珽突然起意,一反常態地陪阿嫣去賞燈,又獨自乘船回府,那些刺客未必有機可趁。
若謝珽避過那夜,在刺客出手之前就察覺異常,將其揪出,刺殺的罪名就不會坐實。
屆時,背後的謝瑁仍會被翻出。
不同的是,圖謀行兇和行兇失手的罪名天差地別,謝瑁不至於落得太重的罪名,更不會因後路盡斷,在祠堂里當著列祖列宗的面服毒自盡。到時候,誤會皆可澄清,哪怕謝瑁未必立時相信,也可慢慢曉之以情動之以理。
自然,祖孫四代也能好好的共享天倫。
若不是那夜謝珽賞燈,一切未必沒有挽回的機會。
但木已成舟了。
老太妃每每想到這裡,心裡就難受之極。
此刻單獨留下謝珽,她說的也是這些。
跟強塞的孫媳不睦已久,她也沒掩藏這些心思,徐徐說完後,嘆了口氣道:「我先前就說過,成婚前祭告了天地神明,也祭告過列祖列宗,忽然鬧出替嫁這樣的事,實在不是祥瑞之兆。如今你瞧,先是念月,後是你大哥,這家裡都成什麼樣子了!」
「那楚氏或許是清白的,但這幾年府里安穩無事,她來後起了這麼些風波,絕非興家之兆。」
「珽兒,你切不可色迷心竅。」
老太妃兩鬢花白,臉上儘是遺憾與痛惜。
謝珽聞言,足足愣了半晌。
「念月的事原是她咎由自取,照祖母的意思,莫非盜匪強搶路人獲了罪,不該懲治其心術不正,卻反要怪路人?」見祖母偏過頭,便知這是欲加之罪,莫須有罷了。只要芥蒂仍在,府中諸般波折,大概都會被算到王妃頭上。
既入迷障,解釋顯然無用。
謝珽稍作沉吟,朝老太妃拱了拱手。
「大哥當日冒著死罪悍然行兇,志在一擊而中,派了我難以應付的刺客。連他得手後的打算,祖母都知道。」
老太妃眉心一跳,點頭道:「那回確實兇險,幸虧神佛保佑。」
「並非神佛保佑。」謝珽打斷她,「大哥背水一戰,安排得十分周全,唯一的變數,就是他漏算了阿嫣的人。那夜,若非阿嫣的人拔劍幫忙,孫兒未必能撐到援兵來救。屆時苦戰力竭,毒性發作,王府要辦的就是我的喪事。」
「一旦我中毒身故,軍中必然生亂,會比父親戰死時更麻煩。」
「比起河東動盪,王府根基動搖,祖母覺得,如今這局面是好是壞?」
極沉靜的語氣,令神色都凝重起來。
老太妃不知這些內情,聞言大為驚愕,顫巍巍地站起了身,「此話當真?」
謝珽沉目不語。
老太妃心裡卻天翻地覆。
她雖沒武氏那等眼界,這些年偏狹自私了點,到底沒糊塗透頂,知道以謝珽的性情,這種事上不至於胡說。
若果真如此……
她滿面驚愕,拄著拐杖站了半天,才遲疑著道:「如此說來,楚氏倒有功於王府?」
「是。」謝珽毫不遲疑。
——塵埃落定後,誰都無從推演假設的事。但司裕那種神鬼莫測的身手,確乎頂得過五六個暗衛的能耐,這一點上謝珽深信不疑。僅憑這點,阿嫣便已幫了大忙。
老太妃心頭劇震,退了兩步,坐回方椅之中。
漫長的安靜後她終於抬起了頭。
「既是如此,勸桑之禮就由她去吧。」
「不止勸桑。阿嫣的心性品行,當得起王妃之位。大哥的前車之鑑就擺在那,祖母若仍囿於最初那點成見,會令家宅不安,終至禍患。往後還望祖母拋卻成見,善待阿嫣,切不可令後宅離心離德。」
「哪怕她是京城來的?」
「不論來自何處,她都是我的妻。」謝珽答得篤定而鄭重。
老太妃一怔,好半晌才道:「我知道了。」
……
照月堂的這番祖孫對話,阿嫣自然無從得知。
她跟謝淑同行一段,逗了半天捲毛小黑後,便拐向了外院。
——去找司裕。
昨日既說要為他踐行,阿嫣回來後便讓盧嬤嬤安排今日晌午的菜色,想著好聚好散,送走這位屢屢救她性命的朋友。
誰知到了客院,卻不見司裕蹤影。
進了屋,桌上卻壓了張紙條。
阿嫣取了來看,上面唯有六個狗爬一樣的字。
我走了,不用送。
且不是拿尋常筆墨寫就,而是用了不知哪裡尋的黑炭,雖字跡粗糙,卻清晰可辨,跟從前司裕在她跟前描過的鬼畫符很像。